“练武?”卫巡一愣,“姊姊,曾经在淮南,舅舅可是教过我们些许基本功的。从那以后,娘会教些简单的功夫罢了;云苓大哥也不会功夫,我在医馆里只是读书骑马研药。”
在淮南的记忆片段一时间还没整理出来,甚至连雷被的模样,昭雪很努力都还没想起来。
她有点讪然:“但巡儿还学了很实用的研药呢,一般人可做不会这个。”
一说到这项能力,卫巡便高兴地点头:“云大哥教我认一些常见草药,用作疗外伤是极好的。”
他有些巴巴地又望向昭雪:“听滕爷爷道,姊姊在叔叔府里又学了武艺,姊姊好生厉害!”
“一点三脚猫功夫罢了,哈哈哈!”昭雪一边看路,一边应答着他的问话。
或许真的是“卫昭雪”的记忆部分开启,她对这个少年的亲昵毫不做作,甚至,她感到会超出了自己对卫不疑的感情。
念及不疑,她忽然想到一点,不由轻轻说:“而今,我已由祖母做主,过继到叔叔的膝下。”
卫巡“嗯”了一声:“滕爷爷已同我讲明。他叫我莫委屈,如此,姊姊才能在侯府中保护自己。只有姊姊先有能力保护自己,才能再保护我。”
他自然不会忘记,当他们三人不得不离开淮南四处流浪的时候,母亲护着他们,姐姐也护着他,三人相依为命的时光。
三人住在破败的茅屋里,母亲不得不出去给人做工以糊口,就是姐姐,也十分注意分配口粮,大份的总是会留给他……
他敬爱他的姐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回到长平侯府门口,昭雪下马,又接了绿香下来,问门口的护卫:“侯爷在不在府里?”
那护卫立即躬身恭敬地道:“回大小姐话,侯爷已在约一炷香前回府。”
既然卫青已经从军营回来,卫巡的事也好马上跟他说。昭雪便向护卫一点头:“辛苦你了。叫人来把这两匹马给我牵下去吧,谢谢你啦。”
虽然已经听说了大小姐总是这样彬彬有礼,那护卫仍是受宠若惊地从她们手中接过缰绳,恭敬地垂头等她们进入府中。
卫巡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被昭雪一拽,只能乖乖地也垂着头跟她往前走。
昭雪径直往卫媪处走。这可是自己长子的亲儿子,她定然不会太过怀疑。
“绿香,你去找找木叶,看老爹在哪,告诉他我请他来一趟。”昭雪安排着,心里也想着,等会儿该怎样同卫媪说明。
见卫巡在东张西望,昭雪柔声问:“巡儿在看什么?”
少年回头,很认真地看着她,微笑着说:“姊姊,叔叔的府上真好。”
这句话让昭雪又忍不住要落泪,轻轻抚摸他的头:“以后巡儿也能住这样的地方。”
忽然的灵光一现,这信口一言给了昭雪很大的启发。
卫巡不像卫不疑,毕竟他是卫长君之子,自然不可能像她这般过继给卫青,也不可能一辈子去依赖着卫青过活。
是了……她便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
卫巡的出现不啻又一个重磅炸弹,但看卫媪抱着少年痛哭不已的模样,昭雪却忽然明白,当初他们一再地向她追问母亲的下落,更重要的事情,应该是要找回这个少年来。
确实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卫巡和昭雪的模样简直就如一胎所出,可分明他们还有着三岁的差距,真是叫人惊叹。
况且,关于卫家对雷听兰的问题,他还能尽己所能去回答,自然,也让人完全不用怀疑。
看卫媪那流露出的浓浓关爱,那举手投足间的关切心疼,昭雪默默地站在一边,她为自己的弟弟感到由衷的高兴。
从此,他再也不用过曾经的日子,他将得到自己倾力照顾。
她的模样落入边上卫青的眼里,卫青以为她是一阵黯然,过去将她的肩头揽住,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轻声道:“而今姐弟重逢,雪儿可就开心了。”
昭雪勾了勾唇角:“爹爹,您这番话可是会让不疑苦恼呢。”
还是这般丝毫不让的样子,卫青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对话。
“而今巡儿也归家,长君有后,可算放下心头忧事。”卫媪擦了擦眼角,卫青也顺着应了一声。
卫巡偎在她膝边,用稚嫩的声音道:“巡儿与姊姊能重回家中,能重回祖母膝下,已是巡儿之幸。”
抚摸着孙儿的头,卫媪轻轻感慨:“听兰当真是个好母亲,竟教出两个这般优秀的孩儿,”她抬头,“青儿,叫人整个院子出来,让巡儿住罢。”
“祖母,”昭雪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之前我已征得巡儿同意,他与我同住云华院。”
卫媪与卫青俱是一愣,卫青不由道:“云华院里已有你与不疑……”
“巡儿同住,完全不碍事。”昭雪微笑,她的弟弟,当然要她亲自来保护。
卫媪连忙看向卫青,卫青一皱眉,也只能开口问道:“雪儿做事自有分寸,但不疑与巡儿皆跟在你身边,于你,也是十足的负累。”
昭雪与他四目相接,少女眼中的坚定让他微微有些讪然,“都是我的弟弟,作为姐姐,我从来不会认为他们是我的负累。”她道,“况且我与巡儿分别这些时日,我丢失的记忆都还要依靠他来寻回,还请祖母和爹爹成全。”
她朝着卫媪盈盈拜下,卫青忙伸手一扶,卫媪也只能是叹气:“罢了,雪儿小小年纪有这等心胸,诚然无可指摘。”
“但如此一来,云华院难免人手不足。”卫青道,眉尖仍是蹙起,“往院里多遣些仆婢,这下且不拒绝罢。”
不愧是卫青,还是他想得周到,昭雪高高兴兴地点头:“多谢祖母和爹爹!”
出了玉沙阁,卫青还留在那同卫媪商量着卫巡的事情,昭雪和卫巡手牵手走在石板路上,绿香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随。
少年忍不住好奇地问:“方才所说的不疑,不知是谁?”
“啊,也是你的弟弟呢。”昭雪答道,“长平侯府的二公子,名字呢,是卫不疑,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因为母亲去世,怪可怜的,现在由我代为照顾,所以和我住在一起。”
哈,她和卫巡又何尝不是这般的可怜人。
仿佛来自命运的牵引,所以,他们仨才有机会这样互相扶持着前行吗?
走到了半路,忽然想起雷放的事来,昭雪下意识地一抿唇,巡儿初回侯府,自己是必须守在他身边的,那什么时候才能抽出空去找雷放一探口风?
雷听兰,那个影像愈见清晰。
脑海里翻滚着她的片段,慢慢丰满了她的形象,勾勒出那个女子的纤腰细腿、如画眉目。
满面愁容的女子,独坐空闺,轻抚着隆起的腹部,脸上似嗔似喜,最终闭上了眼睛,慢慢推开窗子,任夜风撩起她的刘海,穿过她的耳旁;倚靠着破败的竹篱,一身满是尘烬的襦裙,带着面纱的女子静静地坐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却能见她一双眸子里流转着的温暖情愫,只注视着不远处嬉闹成一团的一双儿女;渭水河边,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挥舞着手中短匕,艰难地与眼前的黑衣人拆招,一手还要护着自己的女儿。
昭雪看不清那攻势,只看到牵着她的那个女子,用瘦削的身体勉力支持。
觑到破绽,长剑对着昭雪猛地刺下!
听兰忽然扑了上去,长剑投胸而过,刺入皮肉的闷响,甚至金属与骨头摩擦的钝响,就这样直直进入昭雪的耳朵。
一蓬鲜血砸到昭雪的脸上,那温暖的触感,令她一个机灵,不由尖叫:“不!”
猛地睁开眼,只见灰蒙蒙的房间,这里仍是云华院。
昭雪下意识抬手,摸到脸上,却是满满的热泪。
“卫昭雪”啊,你的记忆,为什么选在了这个节骨眼上苏醒……一时间,昭雪呆愣愣的,整个人不由痴了。
仿佛庄周梦蝶一场迷惘,而今的她,究竟是谁——是21世纪的女警卫昭雪,还是西汉卫长君的女儿“卫昭雪”?
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走到了而今的境地,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什么指引?
从外面的天色看,大概是凌晨四五点,昭雪已经完全失去了睡意,下床换了身衣服,摘了墙上的燕支剑,就着熹微的晨光摸出了门。
晨曦里,浮动着凛冽的寒气,院子里的一切都仿佛披上了暗蓝色的纱衣。
抽出燕支,轻轻抚过剑身上的血槽,昭雪甩开剑鞘,猛地一剑刺出。
好像……胸腔里有什么憋着,需要发泄。
破空声阵阵,一套剑法舞下来行云流水,正是雷放此前教她的秦门剑法。
“此套剑法,由吾师整合,原是某无名剑客为刺杀秦王所创,于秦宫殿下舞,只等外人为之陶醉,却出其不意将其出剑刺杀。”雷放这样说着。
昭雪便好奇地追问:“那这位剑客呢?我只知道有荆轲刺秦,他的朋友高渐离曾想过为他复仇也被嬴政杀掉了,其余人,我还真不知道。”
年轻剑客的脸上是看不清道不明的颜色。
“尚未刺秦,已遭奸人出卖,身首异处。”他淡淡道。
“故而,习这秦门剑之术,似也注定命途多舛。”
注定的命途多舛吗?昭雪舞到最后一剑,臂上用力一挥,燕支剑便脱手飞出,“夺”地一声钉在了院子里的杨树身上,树叶一阵簌簌的声响,掉下一大片。
“姊姊,当真好剑。”卫巡的声音响在身后。
回过头去,卫巡也是一身穿戴周整站在她身后,眼睛里的光芒,是满满的羡慕。
昭雪抬起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拾起剑鞘,过去拔了剑,将剑收回鞘中:“巡儿,你怎么也起来这么早?”
“梦到了娘亲,辗转反侧,干脆起身,正好见到姊姊在院里舞剑。”卫巡轻声说,走到昭雪的身边。
昭雪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卫巡下意识地就伸手抱住她劲瘦的腰,声音里带上了呜咽:“姊姊,我想娘……”
昭雪就这么搂着他,一动不动。“巡儿,男子汉,可别这般软弱啊。”她终于开口,低声慢慢说道,“娘亲的仇,还等着我们去报,我们还没有找出真凶,我们可不能现在就软倒下去。”
对于姐姐的话,卫巡从来坚信不疑,他用力地点头。
关于雷听兰的死,滕翁是知情人,雷放也是知情人,眼下姐弟齐心,正好逐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