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长平侯府的严肃齐整,平阳侯府显得更华丽堂皇了些,面积也大,可见也算持家有方,凡是遇到的仆婢们纷纷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扫洒或匆匆行进,似乎连私下说笑的都没有,这让昭雪很是意外。
“瞧皇姊,把这一众下人管得和什么似的,个个像呆头鹅。”刘怡忽然掩唇笑起来。公孙敬声摇头晃脑:“下人嘛,又是平阳侯府的下人,能在这府上劳作已是无上的荣耀,自然要服管。”
卫家的人,当年不也是这府里的奴仆么,昭雪心里暗暗道,并不掺和他们的这番讨论。刘婵扫了一眼昭雪,笑道:“雪儿,不知平舆侯府而今是谁做主?”
昭雪一愣:“自然……”她顿了一顿,“自然是我从旁帮衬着巡儿。”“没个长辈在身边,巡儿弟弟可应付得来?”刘婵慢悠悠道。
微微一笑,昭雪轻声道:“巡儿能有多大事,只等请来个好管家,帮着把上下打点好,其余事情,也毋需他操心。”
刘婵“哦”了一声:“那便全是雪儿帮着操心了呢。”
这是……在把话题往她这边引么?昭雪尴尬地一笑,公孙敬声这才认真地转头看着她,道:“都说舅舅疼爱昭雪妹妹,原来是因着小小年纪便能独当一面,倒是分外省心的女子,哪像玉疏那般调皮。”
昭雪还没开口,刘婵立即插嘴道:“如此好姑娘,也不知哪位公子有福消受。眼看皇姊将要为平阳侯府添丁,昭雪,按年岁说来,舅舅也该为你的婚事操心啦。”
看到两个小公主露出促狭的笑容,昭雪这才想到,按霍去病所说,刘斐不过比她年长一岁,旁敲侧击,难道是又要提醒她该出嫁了不然就成了老姑娘?昭雪冷汗直冒。
但刘婵似乎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拉着刘怡又开始了和公孙敬声的聊天,留下昭雪有点傻傻地站在那里,颇有些风中凌乱的意味。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了更严重的事情——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们仨就这样把她留在原地,没了踪影!回头看身边,清瑟似乎也有些无语地看着她,这下好,竟然连一个识路的人都没留给她。
“小姐,先走着罢,稍后找人问路。”
刚刚还没注意,她们二人所在之处竟是好大一片园子,小桥流水,秋风萧瑟中,还有小小凉亭,但现在却连半个人影也无。
“咱先走出这个园子再说。”
所以说……平阳侯府就是比长平侯府大太多了嘛!清瑟伸手一指:“小姐,那边有门呢。”
“嗯,先过去吧。”昭雪现在头脑有点混沌,不知是不是刚刚被那小公主的话刺激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再加上腰间的伤,还真是有些……祸不单行呢。
主仆二人逶迤前行,一阵风起,落叶纷纷,昭雪忽然浑身一个机灵,刚刚的头痛似乎有些缓解了。
她不禁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昨晚是真的没有睡好啊,弄得现在精神萎靡,刚刚他们说话也听得不甚明白。
除去他们说的她的“婚事”,他们还另外谈论了什么呢?昭雪忽然有了一丝警觉,这不对劲,就算她睡眠不足导致大脑缺氧,也不会这样对于外界谈话全然没有反应。
等会回去,让云苓帮忙诊治一下吧,昭雪晃了晃脑袋。
园子的门在角落,昭雪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平阳侯府的占地面积,带着清瑟走到了门前。
门的那边似乎听到有人声,昭雪舒了口气,轻轻推门。
“何人?”一个带着些愠怒的男声响起,一阵凉风扑面,昭雪整个人瞬间汗毛倒竖,一个矮身避开那迎面刺来的剑,嘴里大叫:“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男子险险收剑,昭雪整个人几乎软倒在地,腰上隐隐作痛,扶着一边的石墩才勉强站起身,天啦,难道自己跑到平阳侯府侍卫住的地方了么,妨碍了他们训练?
“你是……”男子温润的声音传来,“好生面熟。”
昭雪定了心神,这才抬头看他,那张白面书生的俊秀面孔,虽然满是汗渍,但不是平阳侯曹襄又是谁!
“昭雪拜见平阳侯,刚刚冒犯了平阳侯,还请侯爷恕罪!”她暗暗叫苦,自己怎么偏偏撞上他,跑到他的练功院来了。
“无妨。”旁边立即有丫鬟递上帕子,曹襄抹了脸,接过外袍罩在身上,一时间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了,轻咳一声,“昭雪……莫不是大将军长女、卫昭雪?方才襄多有失礼,请小姐无须挂怀。”
昭雪连忙起身道歉:“不不不,是我失礼,不经允许就跑到了侯爷的练功院子来,打扰了侯爷,昭雪这就离开,请侯爷继续……”
曹襄忽然心中一动:“卫小姐,为何你会走到此处来?”
昭雪双手在袖子里揉捏了一阵,叹气道:“原本是和两位公主以及公孙表哥在园子里走,不料刚刚自己走神了,不经意他们仨就走得没了影儿,只余我和清瑟在这地方,找不到路,只好自己随便瞎转,就到了侯爷这个小院子里……”
偷偷看,曹襄抿着嘴,嘴角却弯弯的,显然是偷偷在笑,昭雪不由得更加懊恼,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路上竟没有仆婢么?随意抓一人来问,自然会为小姐指路。”曹襄立即恢复正经模样。
“就是因为没有嘛。”昭雪嘟哝,不然怎么会跟清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啊……以为是现代的园林观赏景区么,还有特别的指示牌给你看……
一听这话,曹襄不由得皱眉。原来平阳侯夫妇的感情果然不太和睦?昭雪想到刚刚刘斐说的,就连刘斐请这些亲戚来小聚,曹襄都不出现,真不知这是为了什么。
昭雪连忙岔开话题:“侯爷这么勤奋地练习武艺,是不是想去打匈奴呢?”
曹襄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主动对他搭话,一时间不禁有些讷讷,脸上也有些红,低头半晌,道:“襄不愿居这空头侯爵,襄为大汉男儿,自当征战沙场,为我大汉安定出力。”
看不出来,一副书生的模样居然也有这样的志气,昭雪心里对他的看法有了些改观,评价瞬间提高了一个等级。
“那,侯爷您有上过战场吗?”她不由得又问道。
不仅主动同自己搭话,居然还连续提问,除了比他地位高的公主们,曹襄今天算是见了个女孩中的异类,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闷闷地回答:“母亲不允许,只道我体弱,不让我参与这杀伐之事……”
看昭雪一脸若有所思,曹襄不禁很是气馁,一甩袖子:“看看冠军侯,也才年纪轻轻,今岁已是三征河西,还能独自领兵直捣祁连山,襄却只能在这小院里,日日重复着挥剑罢了!”
刚刚说完,他忽然就有些后悔,怎么对着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出了一直闷在心里的话,而且,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
他这边悔得肠子都青了,昭雪却丝毫不觉,她毕竟和认识的男人也比较多,还和赵破奴、雷放等人一同出生入死过,对于男女之妨似乎就更加不予芥蒂。
这个小侯爷,当真是过得辛苦呢。
“确实,作为一个男子汉,就该热血澎湃开疆辟土,怎么能把青春年华浪费在区区的小院子里呢!”
昭雪忽然想到,这一年来,都是霍去病出征,她家老爹却是有些郁闷地宅在家中,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应该,和眼前的年轻侯爷是一样的憋屈吧?
曹襄呆呆地看着她,忽然想到刘斐不经意间同他说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卫小姐,听闻,冠军侯与你交好,可有此事?”
昭雪一愣,昨天对霍去病的怨气又被勾了起来,气哼哼地点头:“是呀,什么交好啊,只不过兄妹之间而已。老是互相找麻烦。”后一句她说得声音有些轻,不知道曹襄有没有听到。
但曹襄忽然间激动起来,兴奋地问:“那冠军侯是否有说起他出征……”
问题才到一半,忽然醒悟,就算再怎么关系亲密的兄妹,也不会拿这事出来说吧,顿时有些泄气。
就算眼前这女孩子是大将军家的小姐,也不一定对男儿们的战事这般热衷罢。
偏偏曹襄就看错了眼前这一位。
“出征吗?他有同我说啊。”昭雪一边盘算着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一边迎着曹襄惊愕的目光开始讲述。
“嗯……战争是很残忍的,但是他对待战争的态度是很认真严肃的,他说过,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尤其作为一军统帅之时,如果为了保命而葬送了胜利,这样的统帅,还不如死了好。”
这话实在是太难听了些吧……昭雪也是说出口了才感到很不对劲,连忙摆手:“呃,不,我是说……”
说什么呢?难道要跟他说,这是自己亲自领教了战争得出的自己的感悟吗?除非是她想现在就死了吧。
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在这里随口胡诌,只怕也是要得罪人吧……
两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下来了。主子不说话,旁边的侍女家丁自然也都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清瑟也低着头乖乖地站在昭雪的身后,双手缩进袖子里。
时间,过得好慢哪……
又是一阵头疼袭来,昭雪下意识地扶住头,曹襄立刻起身:“卫小姐,可是生病了?”
他这才想起,应该早早将她送去前院的,一谈话下来就不知不觉忘了这茬。
昭雪苦笑,拉着清瑟的袖子站起身:“无碍,还请侯爷,尽快……派人指路,领我回前院……”
“是襄疏忽。”曹襄向她走近一步,昭雪一阵晕眩失重,他下意识地扶住,一侧头,却瞪大眼睛:“母亲……斐儿……”
只是,这两个称呼,昭雪已经听不到了。
等到昭雪醒来时,眼前是清瑟如释重负的脸庞,轻轻唤了一声“小姐”。昭雪勉强笑了笑,手指动了动。
“不必勉强。”没想到,随即响起的,是这个声音。
昭雪惊讶地一扭头,就看到霍去病阴沉的脸庞,一如当时在河西被刺,他的怒气冲冲。
“你……你怎么来了?”她结巴着,原本还想着的对他的生气,一瞬间全都抛去了爪哇国,身上还发了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