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皱眉,快步赶了过去,一把按住霍光正要上马的肩膀。“你坐车回去,我骑马便好。”霍去病道,拍了拍他的肩,拽过了雪蹄乌的缰绳,“雪蹄乌认主,我骑马。”
不讲究的排场便不讲究,若是兄弟二人一同进宫,向来是同车共辇。霍光无奈地一耸肩,只能听从哥哥的安排回身钻进了车里。
清脆的马蹄声敲击在石板道上,霍去病走着那条熟悉的路,心中浮现着昭雪的倩影。头顶的乌云似乎越来越重,盖在天上压抑着人的情绪,霍去病又抽了几鞭,催促着雪蹄乌快些前进。
长平侯府熟悉的大门就在前方,霍去病不由轻轻舒了口气,可算是要到达目的地了。
忽然之间,天空一道雪亮的光闪过,顿时点亮了整个长安城的天空。雪蹄乌吃了一吓,猛地收住前蹄,几乎把霍去病摔出去。“噼啪”一声,一个惊雷陡然炸响,雪蹄乌发出一声惊嘶,撒腿就冲了出去。
马受惊了!霍去病猝不及防,顿时拉不住缰绳,只见这通身纯黑只余四蹄雪白的骏马在街上开始冲撞,长平侯府门前的家丁见马上人是霍去病,正想上去帮忙,“闪开!”霍去病一声大喝。
此时要去招惹受惊的马,下场只会是被踩翻在地下,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一人一马这么横冲直撞地进了长平侯府,顿时引来一众不知情的家丁侍女的围观。“去病!”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霍去病使劲地拉扯着缰绳,雪蹄乌终于安分下来,惊惶地在原地来回踏步。
昭雪快步跑到他面前,霍去病翻身下马,旁边的下人立即过来把缰绳接了过去。他喘了口气,抬手扶住昭雪的肩膀,口中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哗啦啦”一声,倾盆大雨顿时疯狂地泼了下来。
二人慌忙跑到长廊上,但衣服还是免不了被淋湿了一些。看着彼此的狼狈样,霍去病顿时有些想笑,昭雪已经先笑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依然干绷绷的手帕帮他擦了擦脸。
“既然看到是这样的天气,又何必过来呢?雨这么大,我就在家中过一夜便好,不然,你也不用淋成这落汤鸡的模样。”昭雪嗔怪道。
霍去病固执地摇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放到颊边,吻了吻她还有些湿漉漉的小手:“你还在这,电闪雷鸣可够吓人的,若是你怕起来怎么办?”
周围的下人们纷纷捂嘴轻笑,昭雪羞得脸上通红,慌忙挣开他的手,羞恼地往他湿湿的靴子上踩了一脚:“又不是小孩子了,谁还怕个闪电啊……”
“轰!”的一声,这巨雷仿佛炸在头顶,昭雪顿时“啊”的一声,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栽进了霍去病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抱住。
“咳咳。”霍去病抬起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空,旁边的侍女受到惊吓过后又开始忍不住发笑,他严肃地道:“你们什么都没听见,还不快下去!”
“诺。”下人们顿时一哄而散。
怀中的人这才慢慢地从他怀里撑起身子,又羞又气地在他胸口捶了两拳:“都是你个乌鸦嘴!”
“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霍去病笑着牵了她的手,“先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罢?湿衣裳会伤风的。”
二人依偎着,顺着长廊走到昔日的云华院,阿竹等人立即上来迎接,慌忙去帮他们取来衣服更换。
昭雪脱去一身湿衣,立即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住。霍去病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仅着一件中衣在她面前晃了晃,走到她面前作势要掀开被子,昭雪一声尖叫,死死地抱住被子不放。
“羞涩?”霍去病挑眉。
昭雪羞恼地看着他,对着外面努了努嘴,外面的下人们可都看着呢。霍去病满不在乎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外面阿竹敲了敲门:“侯爷、大小姐,奴婢取了衣服过来了。”
“进来吧。”昭雪连忙道。阿竹推门而入,看到这样的情景顿时心知肚明,放下衣服后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快快地奔了出去,却突然和人撞了个满怀。
霍去病皱眉,发现那跑来的人是卫青身边的丫头木叶,立即抓过送来的外袍先披上。昭雪朗声道:“怎么回事?”
门外的木叶喘了口气,也不进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大小姐,老夫人她……刚刚过世了!”
又是一声巨响,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在地上投射下了木叶颤抖的影子。
忽然间的痛苦压抑在胸前,昭雪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心口,短促地呼吸着,但最终眼泪还是没有忍住,瞬间就流淌了出来。
还不到半个月,奶奶终究还是没有扛住,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了。
昭雪不知道是怎么换了一身的衣服,也忘记了是怎么被带到了玉沙院,等到意识回复,已经是满眼的黑白素色,以及周围哀哀的哭声。
她的脚下有微微的发软,但身边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身子固定在他的怀中。“去病……”她喃喃了一声,霍去病发出了“嗯”的声音,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低声道:“想哭,就该放声。”
昭雪摇头,环视了一圈,卫家的办事效率果然值得称颂,灵堂已经迅速地布置下来,只剩下棺木在一时间里还未备好。
她看到霍去病的眼睛有些红红的,再看看身边,卫青的眼睛也红红的。“实在……突然。”卫青叹了口气,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旁边宝桐连忙上前去为他捶背捏肩,细声细气地道:“侯爷请节哀,老夫人已享尽尊贵和荣华,此生无憾了。”
生死有命,卫媪此生最大的贡献便是养育了这样几个杰出的子女和孙辈,早年虽是仆婢却因为跟随了平阳公主那样的善良之主,并未过太苦的日子;及至卫子夫卫青等相继走到高处,她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过上了贵妇人的生活。
昭雪又急促地呼吸了两声,对于卫媪来说,这样的一生确实是没有遗憾了。她转身将脸埋在霍去病的胸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霍去病将她抱紧,但嘴里并不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只需要用他的拥抱给予她力量,便足以安抚她的情绪。
而她现在需要的,也不过是这个拥抱罢了。
霍去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只听得她的呼吸渐渐粗重,下意识地抬手摸上她的额头,一阵热度袭上他的手掌,瞬间仿佛灼痛了他的手心。他连忙将她的脸捧起来,却见她一张小脸通红,已近乎昏迷了过去。
卫媪的丧事办得并不太隆重,但因为卫青和卫子夫的地位,还是引得众多官员趋之若鹜地前来吊唁送礼。自然送礼是真,若说吊唁,则还真不知能有几分可靠。
拜那场雨所赐,昭雪反倒是先倒下了,迷迷糊糊地开始发烧。躺在云华院熟悉的床榻上,昭雪摸了摸额头的湿巾,这下子,她是想回冠军侯府也回不了了。
睁开眼睛,看到那隐隐约约在面前晃动的人影,昭雪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雪儿,你醒了?”霍去病的声音传来,粗糙的大掌随即抚上她的额头。
昭雪抬手握住他的手掌,呼出的气热热的,喷在二人的手上,让霍去病好一阵心疼,轻轻按住她想要挣起来的肩膀:“好好躺着休息,别动。”
“好像……不能回家去了。”昭雪咕哝着,“对不起啊去病,我要先在这里躺一个晚上了……”
“莫急,养病才是要紧事。”霍去病柔声道,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啧啧了两声,“脸都这么热了,别逞强,在这边养好了身子再回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舅舅近日来,心中一定不怎么好过。”
重新躺回床上,昭雪呼出一口气,微微点头:“是这样的……失去了母亲,谁心中不会难过?”
霍去病握着她依然有些炽热的小手,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低声道:“好好休息罢。身体好了再回来,不怕,等你回来。”他微笑,又强调了一遍,“我等你回家来。”
他的气息萦绕在身侧,即使脑子里还是多多少少一片迷迷糊糊的,但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无不充斥在她的身侧,给予她安心和隔绝悲伤的力量。
“好的。”她低声道,尽力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妻子的脸色也有些憔悴,不仅是因为患病,只怕还有这半个月来两府来回奔走而劳累的缘故。他抬步走出了房间,又去向卫青他们道了别,才牵了自己的马回去。
突发的雷雨已经停止,现在赶回去还能赶上晚膳时间。雪蹄乌乖觉地过去蹭他的身子,刚刚突然受惊差点掀翻主人,雪蹄乌还是很知道自己的问题的。霍去病拍了拍它长长的脸,哼了一声:“现在你知道听话了。”
策马离去回到自己府中,庭院中树叶花草洒了一地狼藉,正是刚刚经受了那阵风雨的摧残。霍去病微微摇头,快步从它们身上踏了过去朝膳厅走去,口中道:“光儿?”
叫了两声,没有听到回应。这个时候他应当是在膳厅里端坐着的吧,不可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霍去病快走几步踏上台阶,膳厅里只有灯烛亮着,几个侍女站在里面,见霍去病进来,连忙躬身行礼:“侯爷。”
霍去病挥挥手,环视了一圈:“霍郎中在哪?不是先回来的么,反倒不见人影。”
“哥哥,你……还是淋上雨了?”霍光从外面进来,看着霍去病变换了的衣衫,奇怪地问道。霍去病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嗅到一丝奇怪的气息,还是不动声色地道:“方才长平侯府出了大事,多留了会儿。”
霍光微微颔首:“方才已经接到于辰来报,卫老夫人过世。”他忽然疑惑地四处看了看,“嫂嫂——她没回来么?……仍然留在长平侯府了?”
“她淋雨发了热,如今在娘家养病。”霍去病有些无奈。
兄弟二人吃了饭,霍光看看天色似乎不太适合读书,便自告奋勇去了后院练一会儿剑。目送他远去,霍去病两手一背信步往自己屋内走去,于辰跟在他身后,忽然听他问道:“方才,光儿去后厨做什么?”
于辰一愣,摇头道:“属下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