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一次,是死亡真的来召唤了。
一切来得那样突兀,胸前裂开的口子流出殷红血液,将她身下床褥浸湿,如开出了大团大团红莲,用她流逝的生命力妖娆绽放。这是她第二次于自己身上看到鲜血决堤,第一次,带给她的是绝望,而这一次,她感到解脱。
房间里没有人,她的贴身婢女被打发了出去买她最爱的兰花,她的夫君秦牧眠亦不会过来,她这黎国的王妃,不过是个虚名。
夏侯眉妩将那物什放在手帕里包好,双手紧紧攥着放于身体之上。一切都已算好了,她的婢女稍后回来时,她定是已去了,王妃薨逝,自然要禀报王爷,那么,秦牧眠便会过来。
秦牧眠已有足足一月没有踏入昭阳宫,当太医告诉秦牧眠为夏侯眉妩准备后事时,秦牧眠便远离了这晦气的屋阁。他有大事要做,而夏侯眉妩本就是可有可无之人,去了,反倒清静。
时至今日,往日情分在夏侯眉妩心中不留片点,她能承载的只是绵延不绝的恨意,这恨意在她身下开出大团花朵。她心中暗暗起誓,若有下一辈子,愿上天垂帘,让她再与秦牧眠错肩,这一次,她要亲手将秦牧眠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一一还去。若有可能,让秦牧眠爱上自己,再生生将这情爱摧毁,他应品尝这得而复失的悲痛,品尝欺骗,让绝望剜他心蚀他骨,让他万劫不复。
若有来世,这便是她夏侯眉妩的诅咒。
早在先前,夏侯眉妩就已趁无人之时将所有的真相尽数写了下来,此刻她将其枕于头下,惊天的秘密,倘若秦牧眠看见,定会崩溃。
她珍藏了两世的白玉兰花簪,被她用尽力气刺入了胸膛,血一点一点将无暇的玉浸染,带着她的仇恨,穿透的,是她已千疮百孔的心,那是秦牧眠从未看懂的心。
最后一丝力气,用来将兰花簪一折两端。
她紧紧握着,听到了门外响起的脚步声。
她没有想到秦牧眠会回来的那样早,毕竟他已有许久没有踏入昭阳宫,夏侯眉妩以为,他永不会再来了。
却不曾想,秦牧眠突然前来,只因想念她了。
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步子,像极了他的心,若他日指点江山,他是不是一如现在,轻轻抬手,便是江山臣服?
夏侯眉妩唇边扯出了一丝笑容。
耳畔,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却不再温柔,是声嘶力竭的怒喝:“夏侯眉妩,你都做了什么?”
夏侯眉妩依然笑靥如花,仿佛要将这一辈子的笑容都绽放于此,只是她的眼睛却圆睁着,再看不见神采。
秦牧眠颤抖着双手将她抱起,却忽然发现她的身子竟那样轻盈,轻盈得如一件单薄的衣裳,秦牧眠拥着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想死么?你以为死很容易么?”秦牧眠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听好了,我要你好好活着,这是做妻子的本分,否则,我休了你。”
夏侯眉妩笑得更畅快,唇角淌出血来,便是胸前,鲜血绽放如红莲,心口那最温热的一滴,飞溅而入的,是秦牧眠的眼瞳。
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看到大片的血红,将天地尽染,将他怀中的女子尽染。
想起他们初遇,那女子端坐在崇华帝身旁,乖乖巧巧,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灵动却在昭示着她的古灵精怪,而那一日,她穿着的,亦是一袭红衣。
秦牧眠伸手抚上她的脸,夏侯眉妩张口,将他的手指含住,留下了一串齿痕。
十指连心,他如何不疼?
夏侯眉妩笑着,一字一句道:“阿眠,我是长歌,百里长歌。”
“你说什么?”
秦牧眠的身子僵住,而笑容,在夏侯眉妩的唇边,绽放如莲。
这一辈子,除却仇恨,再无遗憾。
百里长歌,记住,若有来世,血债血偿!
她,死不瞑目。
第一章、灭门之祸
月明星稀,相国府已是睡得沉了,暗夜无声,几道黑影跃上房檐,一闪而过,又瞬间泯去了踪迹,速度之快,让人以为那是无端吹起的风,只飘忽一阵,便消散了。
寂寂深夜,空气中飘来一股焦糊的味道,守夜的小厮正打着盹儿,一个激灵坐起,只觉眼前一片明亮,焦糊味儿越来越浓,小厮这才看到,西厢房火光冲天,竟着了起来。
“不好啦……走水啦……走……”
小厮拼命叫喊,一道黑影自房檐上一跃而下,落在了小厮身后,小厮只觉眼前闪过一道森然的光,喉间一凉,便软软地栽到了地上,没了呼吸。黑衣人冷哼一声,踩过小厮的尸体,闪身进了正房,那里正是相国的住处。
相国和夫人睡得正熟,黑衣人懒懒地斜倚着床柱,打量着相国夫人,摇头轻叹道:“长得还算标致,只可惜已是半老徐娘了,不合我的胃口。”
他的声音邪魅而勾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抚过女子的面颊,停留在玉颈上,轻柔地抚摸着,女子于睡梦中轻颤了一下,醒了过来。一看见屋子里立着个黑衣蒙面的陌生人,立刻被吓得尖叫出声。
百里廉惊醒,只见自己的夫人被个黑衣人掐着脖子搂在怀里,因为无法呼吸,表情甚是痛苦。
“老……老爷……救……救我……”相国夫人在黑衣人怀中痛苦地挣扎着。
百里廉大怒,正欲起身,黑衣人手臂轻扫,一把剑便架在了百里廉的脖子上,直抵着他的肌肤,百里廉顿觉寒意袭人,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低头在相国夫人颈间深深地嗅了嗅:“好香,相国夫人姿色甚好,若香消玉殒了,岂不是太可惜了,相国您看呢?”
百里廉脸色大变:“你先放了她,有什么恩怨都冲我来便是,莫要伤了我的家人!”
黑衣人淡扫了百里廉一眼,笑了:“哦?看来相国还是很关心夫人的,既是如此,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百里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要什么?”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道邪魅的光:“我想要什么相国应该清楚得很!”
百里廉沉默半晌,缓缓道:“传国玉玺!”
黑衣人声音蓦地冷了下来:“对,传国玉玺,相国只要乖乖将玉玺交出来,我保证,夫人和相国府上下毫发无损,相国好好考虑考虑,这笔交易划算得很呢!”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开始喧哗起来,相国府的人发现府中失火,纷纷跑出来救火,场面乱成一团。管家余庆担心百里廉安危,忙跑来敲门,让百里廉随他一同出去避避火光。
“爷,不好了,西厢房走水了,您赶快起来随余庆出去避一避吧!”
敲门声锲而不舍,黑衣人甚是不耐烦:“狗奴才,聒噪得很……”他回头,一枚银针从口中轻吐而出,直刺向门外,余庆的叫喊声霎时歇了,黑衣人很是满意。相国夫人的身子在他怀中不断抖动着,黑衣男子侧头在她面上轻吻了一下,张嘴含住了她的耳垂,舌尖在耳垂上轻轻滑动着,大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襟,轻轻一扯,相国夫人香肩半裸,露出胸前的无限春光来。
相国夫人的身子轻轻颤栗着,发出一声*。
黑衣男子的唇沿着相国夫人的脖子一路向下,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细密的吻痕,相国夫人的身子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抗拒不了浓浓的情欲,觉得羞耻得很,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黑衣男子温柔地将她的泪吻去,向百里廉询问道:“相国考虑得怎么样了?”
百里廉看着他的妻子,眼底满是歉疚:“阿芙,对不起……”
相国夫人的瞳孔蓦地放大:“老……老爷……啊……”
黑衣人的手又紧了些,相国夫人的脸憋得通红,双手拼命在空中抓扯着,却是徒劳无功,身体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缓。黑衣人凑到她耳边,柔声道:“怎么办呢,夫人,相国不肯合作呢!我向来怜香惜玉,可今日……啧啧,我很是痛心呢,夫人,你放心,每年今日,我会为你上一炷香的,你,走好……”
他修长的手指在相国夫人的颈间轻轻滑过,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相国夫人原本挣扎的手已无力地垂落了下来,黑衣人将她往旁边随手一丢,如丢弃一件早已厌烦的衣裳,丝毫不见可惜。
“阿芙……”百里廉大恸,怒吼道:“我跟你拼了……”脖子一横,便要向剑锋上抹去。黑衣人哪能让他如愿,手腕轻动,剑尖偏离,在百里廉身上轻点了几下,百里廉的身子便不能动弹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相国不看会后悔的!”
他一把将百里廉从地上捞起,拉开了房门,迎面而来的火光直冲云霄,下人们往来奔走,都急着救火,没人注意到黑衣人和相国的出现。
黑衣人欣赏着不断上窜的火苗,如欣赏一段美妙的歌舞,深深陶醉其中。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指着已被火光遮去大半的院落对百里廉道:“相国,看见没有,我只要一个答案,你若不给,相国府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可就都要为你陪葬了!”
他朝空中做了个手势,相国府四面凌空窜出数条黑影,落在了院子里,将慌乱的人群团团围住,下人们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见到这些黑衣人手中都握着剑,全都吓得一动不敢动,瑟缩在一起,丫环们胆子小,已经开始低声哭泣了起来,呜咽声传进百里廉的耳中,刺得他的心生疼,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如今命悬一线,他一句话便能决定这些人的生死,但是他偏偏不能开这个口。
见百里廉不语,黑衣人对院中的同伴们点了点头,同伴们得令,扬剑刺去,几个人便没了命。剩下的人见此情形,顿时乍开一片惊呼,都不管不顾了,逃命要紧,横冲直撞四散逃去。
“杀人啦……杀人啦……”
“救命啊……”
“别杀我,求你,求……”
“啊……”
叫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几名黑衣人在空中辗转腾挪,手起剑落,一条条人命便在他们手中消弭了。偌大的相国府,此刻俨然变成了修罗场,哀嚎遍地,血肉横飞,方才还鲜活的生命如今变成了一个个孤苦无依的亡魂,祭奠着相国府的灭亡。
百里廉老泪纵横,痛心疾首,却毫无办法,只得闭了眼睛,逼迫自己不要再去看这惨绝人寰的场面。
“哎呀!”黑衣男子惊讶道:这么快便没人了,我可是还没看够呢!”
他扫视了一眼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眸子忽然亮了起来:“我记得相国有位千金,好像是叫……长歌的,如今怎么没见到她?”
一听见长歌的名字,百里廉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你若是敢动长歌一根指头,我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哎呀!相国您总算开口说话了。既然您这么疼长歌,就把玉玺的下落告诉我,我便立刻带着手下走人,还您相国府清静,您看这样可好?”
百里廉长长地哀叹了一声,重又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就算你将相国府的人杀光,我也仍是这个答案!”
“真是个顽固的东西!”黑衣男子暗骂了一句,冲手下吩咐道:“去,把小长歌给我抱来,这么小的年纪,看到父亲在自己面前死去,一定有趣得很!”
黑衣男子一声令下,手下四散开来,寻长歌去了。百里廉心惊肉跳,探头在尸体中搜寻者,没有见到奶娘的影子,百里廉稍稍安心了些,只盼奶娘能机灵些,带着长歌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长歌的房间在后院里,方才骚乱时,奶娘已被惊醒了,见到冲天火光,慌忙抱了长歌往外面逃,不料还没走出院子,哀嚎声便将她骇得住了步,屠杀场面映入眼帘,触目惊心。奶娘吓得又抱着长歌跑回了屋子里,左看右看,都没有二人可以藏身的地方,只那衣柜姑且能容纳个孩童容身。长歌此时已醒了,还不知出了何时,缩在奶娘怀中,低低唤了声:“奶娘!”
外面人影攒动,奶娘慌忙捂了长歌的嘴,低声警告:“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出声!”
“爹爹呢?我要爹爹!”
声音越来越近,奶娘忙把长歌塞进了衣柜,嘱咐她:“歌儿,听奶娘的话,乖乖在这儿呆着,莫要出声,我去将那帮人引开,你耐心等着,待会儿老爷就会来接你了!”
听到爹爹会来,长歌听话地点了点头,乖乖缩进柜子里,一动不动。
说话声已经到了门口,奶娘匆匆将衣柜门关上,跑到窗前,故意弄出了很大动静。房门“咣当”一声被一脚踢开,两名黑衣人正瞧见奶娘从窗子逃走的身影,忙飞身追去,这间屋子便幸运地逃过了搜查。
这情景被长歌从柜门的缝隙中瞧得一清二楚,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闪烁着明晃晃的光,像是能瞧见长歌似的,长歌吓得抱头缩进了黑暗里,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她知道,那个闪亮亮的东西是可以杀人的!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外面的骚动声早已止了,四周一片死寂,却比危险近在咫尺更显吓人。火势已蔓延进了后院,旁边的屋子已经着了,火舌凶恶地*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想要把这里吞它个片瓦不留。
没有人来找长歌,对她一直当亲生女儿来疼爱的奶娘被那两个坏人追杀了,至今生死未卜。最疼爱她的爹爹和娘亲不知去了哪里,也不来接她,他们是不是也被坏人抓住了?长歌不知道。就连总抱着自己去逛集市的管家余庆叔叔也不来寻她。这个世界忙忙碌碌,好像偏偏把她忘记了。
如果一直无人来寻,她该怎么办?
长歌想着想着,心中害怕,鼻子一酸,咧嘴哭了起来。
“呜呜……爹爹……娘亲……奶娘……你们在哪儿啊?你们来救救长歌啊!别不要长歌!”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长歌吓得住了声。不会是那两个坏人又回来了吧?
眼泪止不住地流,长歌拼命咬紧了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硬生生憋回去的抽噎让她的胸膛都快炸了。
脚步声在柜子前面停下了,长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柜门猛地被拉开,外面的光芒流泻进来,惊得长歌仅存的坚强溃了防,“哇”地哭了出来。
“呜呜,求求你,别杀我,别杀……”
“嘘!乖孩子,别怕,你现在不要出声,我带你去找爹爹。”
温和的声音吹过耳畔,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风,照拂着长歌怯懦的心。长歌迎面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的臂弯坚定而有力,将小小的长歌牢牢地拴在自己的怀中,长歌靠在他的胸膛上,依稀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样生机勃勃。
长歌不哭了。
“这就对了,乖孩子!”
长歌扬起挂满了泪珠的小脸,正迎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像一望无垠的海,虽然波澜不惊,但它承载的东西太多,长歌望着在里面漂浮的自己,像是快要被它的无限包容淹没了。
抱着长歌的,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容白皙,有种病态的俊逸。他虽看着瘦弱,但是躺在他怀中的长歌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结实得很,正如拥着长歌的那双臂膀,孔武有力,让长歌的心感到了莫名的安定。
长歌觉得,这个少年是值得信任的。
“大哥哥,你是谁?”
少年笑了,长歌觉得他笑的时候真好看,嘴角弯起的弧度像天上的新月,让原本黯淡的天空都变得神采奕奕了。
“牧眠。”他说:“长歌,我叫秦牧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