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毒手

李多海皱着眉想了想，半疑半惑，“内务府虽然有两批青色的织锦，也是上品，但跟娘娘说的还差点。如果奴才猜的不错，娘娘所见怕不是普通的碧螺烟，而是来自东临的一种叫做‘月华锦’的重锦。此锦质地极为轻盈，薄如蝉翼，色如烟霞。而且有一独特之处，便是在月色下可见流光浮动，如月光交织。所以被称为月华锦。”
“哦？天下，竟然还有这等织物？”凌语嫣瞪了眼睛，深表惊奇，“可东临远在海外，鲜少到我国行走。这月华锦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锦城呢？”
闻言，李多海笑了笑，“娘娘有所不知，十几年前，东临国曾派过使节来我天穆做客，所送的赠礼正是这月华锦。据说，这锦由先皇亲自收藏，后来到了何处，奴才就不知道了。兴许，还在国库呢吧！”
凌语嫣恍然，“原来如此。本宫知道了，多谢李总管。”
“娘娘您客气！”李多海俯身，眼珠一转，又道，“恕奴才多嘴。娘娘若真的喜欢这月华锦，依着皇上对您的宠爱，倘若这锦还在库中，还不是娘娘您一句话的事儿！”
凌语嫣笑笑，“其实本宫也只是随便问问。既然是珍品，又是先帝的私藏，那就更应该好生留着。好了，本宫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就不留李总管了。”
李多海了然，忙躬身退去，“娘娘客气，奴才告退！”
回过头，凌语嫣打量着新来的四人，两名宫女，两名太监。都有些年纪，算是老人了。凌语嫣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本宫知道，你们都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本宫之所以把你们招来，是觉得你们既然能在这宫里待这么久，必然都是守规矩懂本分的。如今这永福宫里仅有两个宫女，还都是不太懂事的丫头。本宫希望你们来了之后，能够帮本宫好好打理这里，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四人齐声，一口答应下来。
“很好，先下去休息吧。明早开始，好好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凌语嫣摆摆手，遣了几人出去。一抬头看到凌飞还在边儿上站着，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方才说，皇上已经查到了荣华宫的那个池塘？”
“是的。下午的时候，已经重新搜罗了证据，查封了右相的府邸。”凌飞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倒不是他的话已经说完，而是外面又来了人。
林易匆匆走进来，也等不及苏玄通报，便直接跨进了门来，“奴才给凌贵妃请安！娘娘，皇上有急事找您，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凌语嫣身子一正，隐约料到慕容铮找她的目的，忙起身道，“本宫这就随公公过去。凌飞，你一起。”
凌语嫣急匆匆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赶，没走几步便迎上提前出来的慕容铮。慕容铮也不多言，牵了她的手便上了车辇。“走，去天牢！”
还是那般的潮湿，黑暗，阴森。尤其是夜里进来，更增添了几分可怖。
慕容铮牢牢抓着凌语嫣的手，边走边道，“朕知你一直想知道当年你母亲被害一事，所以带你过来。”
凌语嫣没有说话，心头却生出一丝暖意。很快，就到了云宏远的牢房跟前。一间独立干净的房间，也算对得起这位天穆的相爷了。
“朕去外面等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慕容铮松开凌语嫣的手，一转身，对跟在其后进来的凌飞道，“贵妃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遵旨！”
云宏远的牢房还算宽敞明亮，加之整洁，云宏远身上到没有多少囚犯的狼狈。隔着粗壮的金刚柱栅栏，凌语嫣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云宏远颓败的神情。
听到响动，一直浅睡的云宏远缓缓睁开眼，瞥了凌语嫣一眼，笑道，“怎么，凌贵妃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来看老夫的笑话？你爹呢，老夫还以为，最先来的，应该是他。”
“我爹忙着抄你的家，没工夫来看你。我来，也是一样的。”凌语嫣看着对面的云宏远，短短几天，他似老了几十岁一般。“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若是能够坦白回答，我可以请求皇上，留你个全尸。”
“全尸？人都死了，全尸与否也就不重要了。”云宏远摆摆手，笑得随意而又有些苍凉。“我跟你爹斗了半辈子，连自己的女儿都搭上了，最后却输在了自己人手里。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有那么一瞬间，凌语嫣觉得眼前的云宏远似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只为权利不惜一切，甚至想要谋朝篡位的右相，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一个为自己女儿而感叹的父亲。
“你想问什么，问吧。”云宏远突然敛了笑容，哼了一声。
不得不感叹此人的变脸之快，凌语嫣暗自摇头，很开抛却了刚才那一瞬间对云宏远的改观。“我娘，兰陵郡主萧怜月，到底是怎么死的！”
云宏远脸色一沉，“为什么会这么问？众所周知，你娘是在生你姐妹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久病过世。你现在这般问老夫，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娘，当真是因为难产落下病根才死的吗？她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又有神医的药，怎么可能会难产？我已经查过了，在我们姐妹出生前，我娘曾去过你家送药。回来后就病倒了，当时的大夫说是染了风寒。可就是从那时起，我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才有了后来的难产！那日，你们云家到底对我娘做了什么！”凌语嫣红着眼睛，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而出。
“哼！是你爹这么告诉你的？”云宏远哑着嗓子，神情嘲弄，“老夫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做过不少坏事。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娘的事情，与老夫无关，信不信随你！”
凌语嫣怔住，看云宏远脸上的神情，怎么样都不像是在撒谎。可是，从之前查到的线索来看，母亲的死就算右相没有参与，也必定是知情的。凌语嫣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云宏远，沉声道，“都到这个时候了，相爷还打算为她隐瞒多久？你口口声声说，云向婉是你最爱的女儿，可你对她做了些什么，身为姑母的太后又为她做了什么？想想你失去了什么，想想云向婉失去了什么，如果相爷觉得这些都还不够，还比不过兄妹亲情，那本宫不得不钦佩相爷的伟大了。”
云宏远脸色变了变，目光低垂，又深沉几分。
凌语嫣淡淡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轻轻转身，“从前一直以为，太后跟相爷手足之情，处处为云氏一门张罗。可如今看来，太后对福王的事情似乎更操心些。云家都倒了，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忙着扶正赫连青。”
“你说什么？云心如要让赫连青做皇后？”云宏远霍然抬头，目中的怒意充红了双眼。
凌语嫣也瞪大了眼睛，“难不成，相爷还以为太后会为婉姐姐求情？太后是去找了皇上，只是结果，是皇上的废后旨意下得更快一些罢了。”
“她！她竟然如此！为了一个外人，她竟要赔上整个云氏一族的性命！好！好！好！”云宏远颓然跌坐在地上，一连三个“好”字，满目怆然之色。
凌语嫣站在牢门外，叹息声连连。转身，预备离开的样子。
“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死因吗？怎么，就这样放弃了？”云宏远嗤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凌语嫣脚步一顿，却并不回头，笑道，“我追问真相，是为了家人报仇。相爷知情不说，是为了保护家人。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云宏远冷笑，“哼哼，家人？若不是为了她，老夫又怎会落得今天这般地步！都是她，都是因为她！是她以后宫地位不稳，让老夫帮着害了一个又一个。是她以婉儿的幸福为由，设计让婉儿怀上孩子。是她口口声声说要保云氏一族，必须稳住静安王的位子，老夫拼了全力在背后周宣，给她势力。可到最后，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呵呵，呵呵！”
凌语嫣不说话，静静地听着云宏远痴笑。
“对心如来说，你娘有两个不得不死的理由。第一个，就是因为她的美貌。当年，兰陵郡主倾国倾城，冠绝天下，就是老夫，也曾为其才貌所倾倒，更何况，是权掌天下的先皇。只是那时，怜月的一颗心都在你爹的身上，眼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人，自然也就看不到老夫，看不到皇上。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女人向来是最敏感的，尤其是心如。在得知先皇钦慕怜月的时候，她便动了杀机。在宫里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下手，因为那样，她能嫁祸的对象更多。只可惜，怜月偶尔几次入宫，都被保护地太好，很难给她拿到机会。终于，我夫人生婉儿难产，怜月好心来送药，她碰巧也在，便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你爹，肯定会把这件事算到我的头上。可那又怎样，只要她除去了威胁，云氏的地位便可保。哪怕将来有一天你爹报复，只要云氏不倒，老夫便可豁出命去为她顶下！”
“相爷为了你们云氏一门，当真是鞠躬尽瘁啊！”凌语嫣冷笑，清冷的目光星火旋转沉沉浮浮。“你刚才说有两个理由，那第二个呢。”
凌语嫣静静等着，云宏远却突然沉默下来，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再有动静。凌语嫣渐渐急躁起来，转过身一瞪，却见云宏远盯着灰白的墙发呆。目光凝聚在一处，似是那里有什么格外新奇的东西吸引着他。可他的眼中，却分明一片花白，什么都没有。良久，久到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云宏远却笑了起来，笑得莫名，声音却越来越大。笑声中，细碎的轻喃如破裂的瓦砾，穿破厚重的风幕，跌落进苍茫的土地。“她竟然……别人的孩子……利用云家……皇位……”
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云宏远苍老的眼角泛出泪花，脸也充红的时候才终于停下来，微微侧首，看着凌语嫣，唇角一弯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的目光突然大亮，于这昏暗的牢房内，犹如来自地狱的幽冥鬼火，诡秘阴森。“你可知，婉儿为何会生下怪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