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载光阴荏苒,韶华倾覆。若是终此一生都不曾为自己的心意奋力搏过一次,走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临汐城延亲王府)
从前一日夜里延亲王府就大开前后朱门,众多侍女小厮鱼贯出入。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搬起沉重的贺礼也是不予余力挥汗如雨。连许多家奴膝下的稚子都使劲挥动着白白嫩嫩的手臂帮着提拎一些小件什物。热闹喧嚣的程度甚至远胜年关的赶冬节。
“小心!小心着点儿!”延亲王府的老总管从前门奔到后门,难得,老总管已经一把年纪,又有些佝偻,竟然奔行如此迅速,引得正在后门处忙进忙出的众人有些笑不可支。一名小厮放下手中正小心翼翼抬着的红绸包裹,急急的给老总管端茶递水,却被老总管横了一眼,只能有些尴尬的抓抓鼻子,灰溜溜的搬起大红绸缎紧紧密封住的包裹快步离开。
后门搬进的才是亲王府这次要摆出的真正珍品,那些从前门大摇大摆运进搬出的不过就是些普通贺礼罢了。六祥六瑞,六吉六福。二十四样大件够得上名号的贺礼,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也难怪亲王府的老总管如此上心。而前门抬进的东西不过就是时鲜蔬果,锦缎花球,再有就是些趁此良机想要与亲王府攀些关系的远亲外戚送来的不值一提的小东西。
像是这次的礼单中,就有一些所谓的远房亲眷,不知从何处得知延亲王府中的小公子喜欢提丝勾花的金丝镂空香球,贸贸然竟然送来整整一个大箱子。还得意洋洋的在前门处的喜折上龙飞凤舞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唯恐他人不知。那位亲眷却不知,延亲王府中,这种香球状的金丝笼,不过就是用来熏香衣物。而且,话说回来,两位小公子就从未提起过这种日夜可见的寻常什物,倒是亲王府中的小侍女对此爱不释手。偶尔会有香球破损无法回复原貌,小侍女抓住时机斗胆向两位小公子讨要,被立即允了。从此府中不少家奴侍女都在期待着有人送进多余香球,香球虽小,可是送去熔炼后也可以打制出一件发钗耳环之物。
(延亲王府祠堂)
祖训有云,艳色衣着不得入宗族祠堂。
因此一身大红喜袍的司徒江蓝只能跪在祠堂门前行礼问好。成婚前的大礼,原本应该热闹非凡,可是今日祠堂前却无比冷清。在延亲王府现任当权者无比崇高的地位下,作为不受疼爱的长子,地位比起府中两位受宠至极的侄子,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因此,一把年纪却仍无子嗣传承香火,说不急是不可能的。
朗声诵读祭辞的司徒江蓝因为心不在焉的想着昨夜在自己怀中缠绵娇滴美人儿,丝毫没有注意到,跪在自己身后权当充场面的府中小厮已经忍笑许久,一张不大的小脸因为极力将笑容收敛,身体几乎不停的颤抖着。亲王府中的下人即便是在伙房里临时帮忙,做着劈柴打水的粗重活计,也无一不是通晓诗书的年轻男女。
老总管当年随着亲王一路南上,最初落户临汐城时虽然动一动就可以呼风唤雨,但看人脸色行事的老总管又岂会不知,身边众人明恭暗讽的那一套势力嘴脸。若不是延亲王以大军压境,当今小国君司徒樽不得不听命于这位戎马一生的铁血皇叔,怕是自己这般被打上延亲王府烙印的人等,会在进入国都临汐城的当夜就被连人带东西扔出城外吧。北地礼俗与南境自是不同,归根结底,北地之人性格豪迈,对于礼俗之事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及南境。南境讲究的九礼三俗繁文缛节,在北地人看来根本就无趣至极!与其耗费大把光阴在无休止的俯身跪地中,还不如大碗喝酒,怀抱美人儿共度良宵来得舒服。
正因如此,北地之人被称作蛮荒异族,在南境众人眼中是尚未开化的蛮人。
几位陪着司徒江蓝跪拜的小厮俱是南境人士,脸色憋屈的最为明显的那名年轻男子在外微有几分才名,若不是想要谋求一官半职,也不会寄人篱下置身于亲王府中。可也不敢真正做出半分声响,唯恐距离太近被主子得知自己的无礼行止。
亲王府中人人皆知,亲王长子司徒江蓝最近似乎是走了喜运。不单延亲王对于这个一直都爱答不理的长子开始格外关心,连国君似乎都对司徒江蓝青睐有加。否则又怎会将自己最小的女儿指婚给司徒江蓝做大妇!
算是紫轩宫中一条不成文的律历,皇子皇女就算再如何不成器,在成婚之时也都是只娶不嫁的。换句话说,原本男子想要与皇女成婚,就必须先遣散庭中女眷,除侍妾以外,其余人等都必须离去,不得纠缠。即便男子贵为皇亲国戚亦不得有所不从。而眼下状况,却是另有一番说辞其中。别的暂且不提,光是这份儿皇女下嫁的荣耀,就足以让这位亲王之子在狐朋狗友面前大大风光一把!
司徒江蓝尚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不甚明朗的前程,只沉浸在不知危险的喜悦中错字连篇的诚心诵读着请求先祖恩泽的辞句。
(延亲王府内院花园角落)
相较于前厅热火朝天的前厅,此时的亲王府内院无比静寂。静坐于花园角落中的司徒垣舫司徒垣辀兄弟二人,面色十分难看。
“哥,”司徒垣辀终于熬不住似乎就要持续到地老天荒的等待,起身打破沉寂已久的沉默压抑,“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等待下去吗!”
“……”司徒垣舫缓缓揉搓着手中已经数度被弯折过的草茎,在听闻双生弟弟的牢骚之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不再言语。
“哥!”司徒垣辀有些抓狂的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兄长,垣舫怎么可以如此镇静!那可是司徒梣!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两人叔母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两人心心念念的小皇女司徒梣!司徒垣辀眼中一酸,恨恨瞪了默不作声的兄长一眼,大步离开想要到前院找人理论理论。
“啊!”刚刚转身的司徒垣辀只觉得肩膀一酸,已经被身后突然袭来的大力死死拽住。力度之猛,让毫无防备的司徒垣辀脚下步伐不稳,连连后退几步。
“司徒垣舫!”心火无处发泄的司徒垣辀回身就是一拳,看去势正是对着位于自己身后的兄长。却被早有准备的司徒垣舫微微侧头避过。
“你不去救梣儿,我去!”司徒垣辀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向来最为亲密的兄长。
“谁说我不去搭救梣儿!”司徒垣舫躲避着弟弟接连不断的拳拳攻击,却发现垣辀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只好侧身一步让开胸口处要害,从侧面挡住来势。
“救救救!司徒垣辀心中不可收拾的泛出一丝苦涩,“难道我们就只能在暗中解决掉那些……”戛然而止的后半句,是不想从自己口中亲自说出伤害到梣儿的话语。兄弟两人都有自己暗中扶植的势力。相较于两个不成材的长辈,司徒垣舫与司徒垣辀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这也是一些人眼见延亲王两位儿子难成大器之后,能够触手可及的最为直接的主子。虽然此时略显年幼稚嫩,但终究要好过那两位徒有其表的兄弟。
“不然,又能怎样……”司徒垣舫的声音悠悠传来,极有耐心的招招化解着垣辀再次凌厉的攻势。担心,记挂,想要将那位女子从困局中强横拽出,这样的心思,司徒垣舫不止一次几乎要夺门而去,飞奔到她身边,带她远远逃离。将眼前一切的腐朽不堪通通甩在脑后。可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做。逞一时之勇,最后只会害了她。
将人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往往不是敌人招招想要置于死地的穷追猛打,而是旁人自以为是的雪中送炭。
生局,死局,瞬间定格。任谁人也逆转不了的劫数注定。
这就是天算中所谓的天命。
“难道…难道!我…我们不能……”司徒垣辀尚未说完的话语被兄长大力捂住双唇的动作制住,双眸中略带一丝不解,但随即听到渐渐响起的脚步声。
靠近,又远离。
直至脚步声最终消失。
谁会在这个时候不再前厅凑热闹,反而躲到僻静的内院花园来?两兄弟对视一眼,司徒垣辀下意识收手,如同儿时一般将自己窝在兄长怀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果不其然,半柱香过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司徒垣舫突然察觉似乎一来一去的脚步声,并不属于一个人。微微探头,却只瞟到来人的裙角,是翠色罗裙,布料上等。走动不时传来似乎被牢牢捂住的铃铛清脆的声响,司徒垣舫暗自皱眉,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自己也有八成把握,来者是外围侍女中地位稍高的某个人。只是没有看到脸孔,还无法确认此人究竟是谁。
“哥……”察觉轻拥着自己的怀抱微微颤动,司徒垣辀看向兄长,却无意中发现司徒垣舫的神色之中似乎多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诧。
若天地长久,则此生不负。
沧海桑田不过百年时间,此生尽付,却是世事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