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失,粉身以赎!」
“……”祈瑞无言,冷汗大颗大颗从额间滚落。不经意间自己竟然铸下此等大错。齐泽被送去联姻,就是去送死!自己毫无阻拦不说,还粗心大意未经仔细考虑便以回复从焕。想来,现在去追那送信之人已是来不及。几日来具是风和日丽,或许现下不过一日,那信就已交至从焕手中。恩师既然已经得知齐府与杜氏联姻之意,想必还需要些时日筹备采纳之物,自己独身前往日夜兼程,或许还能赶在大礼开始之前,阻下这尚未酿成的悲剧!祈瑞艰难的从地上起身,肩膀和背心处都是火辣辣的刺痛,也许恩师刚刚出手有些重,祈瑞隐隐感觉到口中有些溢出的腥甜。
“祈瑞,”莞涤尘渐渐静下心来,也觉得自己此刻对于弟子有些出手过重。只是,狠话既已出口,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收回。莞涤尘心中暗暗为难,只怕自己一番话会引发弟子不顾一切逆转乾坤的念头。
“恩师,”祈瑞起身后略微整理一下衣衫,恭敬的对着面前的莞涤尘行大礼,“弟子自知……此去,怕是永无相见之日。请恩师受弟子一拜。”
重重的叩首声,祈瑞缓慢的结束这个大礼时,额头上已经看得到很长的一道伤口。说是一拜,可是这一拜,整整叩首十次。虽说只是一个春秋,祈瑞早已将师门当做自己的归宿,而如今,不得不离开此地,前程未卜。说得更残酷,这一去,死生由命,早已不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中。命定的责难,师门无法为自己带来任何的助力,祈瑞自己也不想再牵扯更多无辜的师兄弟涉入其中。一年之前,因缘早已注定。自己既因从焕而来,最后,也因从焕而去。逃不过的宿命,躲不开的劫数。自己原本只是贩夫走卒之流,现如今竟然牵扯进这些大家氏族此后难以预计的种种中去,若说只是巧合,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凑巧!齐家也好,杜氏也罢,都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对象,师门因为朦胧中算得上望见一些天机,已经被众人忌惮,不得已藏于山野之中。今日这平和的时日,与自己算是一去不返,只奢望在一切结束之后,自己若仍是此时的自己……山水为伴,坐看草木荣枯,便是自己最大的奢望。
“祈瑞,你这是为何?”莞涤尘心中隐隐升起不祥之兆,祈瑞如此礼数,不似辞行,倒是更像在拜别师门!虽说天意难断,天命难违,但一人之失,即便无法弥补,至少可以彻底抽身而退,并不存在着必死的局面。即便是星象之势上呈现出一片死寂,往往到最后也会生出一丝生机,纵然千难万险,也必然有着能够成行的可能。正因如此,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祈瑞跟在自己身边,已经一年有余,这些浅显之事,不会不懂。再者,明里,看似祈瑞之失,排盘之时心有杂念,没有考虑仔细,可是,祈瑞向来谨慎,又怎会丝毫没有考虑到如此明显的疏漏之处?难说,这也是命定。无法违逆,何不顺势而为!大错即已铸成,亡羊补牢尽力而为便是!
“恩师,”祈瑞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看得出恩师刚刚说让自己收拾包裹,只是一时气话,并不是真的要赶自己离开。可是今时今日,自己却不得不走,牵涉氏族之中,不说抢尽风头将自己所倚之人拱至上位,单说想要做个平庸之人,度个安稳时日,怕是都没有机会。氏族,不过就是权势钱财皆照宫中小了一个范围低了些许层次,可是说到底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本朝虽然因为国君指定皇子皇女大殿当众比试,而少了许多皇族子嗣争权夺势互相残杀之事,但是历朝之中这种事屡见不鲜。甚至前朝皇族慕容氏的某位国君,就曾在自己暮年即将远行之时下旨令所有皇子月余之内,无论手段,必要一较高下出来,胜出之人就理所当然的新君。看上去是十分奇怪,都是自家子弟,何必如此公开此等难堪之事,但是不如此,只怕老国君远行之时,宫中能够送其最后一程的子嗣,均以在暗地的争斗之中落下残缺,到时晚景更为凄凉。最终,也只能出此下策,以保皇族血脉不断。
何况,此事所牵扯到的杜氏一族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隐居不出,明里只要小心提防就不会出现危险差池。但是齐家,世袭的镇国将军,可不是玩笑得来。歆国皇族子嗣都以大殿比试分胜负,一国之君尚是如此,何况是下面的百官。歆国从立国之初就无世袭一说。百官之位,有能者居之。但是齐家,算得上极少数能够“世袭”官位的氏族。而且,齐家子弟不单自身条件优越,对于用兵之道更是远胜于常人,更让外人称道的是齐家子弟兄亲弟恭。
自齐家正式立户之后,直至今日都未出现反目之人,算得上整个歆国的一大奇事。能够出现这种状况,其实与齐家的传统有着很大关系。为何齐家没有反逆之人?齐家暗中打破了歆国律法中所谓尊贱不婚的说法。齐家几代,男子均娶侍女为正妻,女子均纳家奴为夫!齐家未发迹之前乃是山中拦路草莽,劫财之余倒是不伤人命,反而看到路边冻饿之人都会出手搭救,渐渐传出名声。齐家镇守的崎岖山路反倒成为方圆数里之内能够过山的安全路径。后来某日,过路歹人强抢民女被下山采买的齐家人解救下来,可惜为时已晚,该女子双亲均已遭遇不幸,女子又无其他亲人,就从此留在山上做些打扫浣洗的琐事,权当侍女。不想此后几年,时逢大旱,无人再来采药,过路之人也因天干物燥担心山火,少有人路过此处,渐渐齐家人食不果腹。女子此时久居山中,也算是齐家一份子,向当家的暗中说明利害,山中不是久留之地,拦路也不是能够长久的买卖。当家之人尚有所犹豫,没有立时答应。不久之后,边关战事大起,各地银钱一时告急,更是无人过山,齐家终于举家搬迁至山脚小城。除了一身苦力气,别无所长的齐家人只能为大户做些杂活,以此谋生。战事连连不利,国君一筹莫展之时,正巧某位皇子成年,国君立刻为皇子选妃,行大喜之事,想要以此冲破不利局面。国家大事,自然召集民间能人异士出力,女子以一幅精巧绣品从众多绣女之中脱颖而出,绣的不是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却是歆国万里疆域城池险要。
大殿行赏之时,国君龙颜大悦,当场将女子封为祥贵夫人,并将临汐城最为繁华的商街之中一间大铺赏赐与她。女子却直言,自己献上绣品是有求而来,这倒是大大出乎国君预料。满以为女子会漫天要价,却不曾想女子讲述自己身世遭遇,原来女子在大户之家充当侍女,不想被那家胁迫,自己随爹娘连夜逃离进入山中,却被歹人所获,幸好自己为齐家所救,从此在山上居住。现下齐家食不果腹,只能下山谋一条生路,自己不求富贵但求能够为齐家人一解眼前危机。正是国家危难之际,自己就为齐家子弟求一个征战沙场的机会,死生无论,总归是为国出力。国君当时应允下来,却十分好奇女子与齐家渊源,难道仅仅是搭救之恩?该不会是为了齐家能够出人头地而杜撰故事,女子当即言明自己与齐家一命换一命,为表清白,自己从此与齐家断了联系,老死不再往来。当夜齐家人被连夜唤醒送去边关,次日女子住进绣楼,再没迈出过大门一步,真正是说到做到老死不再往来。入楼之前,女子将一封手书托与宫中女侍,代为转交齐家,手书被送至国君处,上面并无意料之中的儿女情长分别之意,只交代一事,看在自己与齐家人多年相处的情面上,请齐家人此后善待家中侍女小厮。女子终生未嫁,只在楼中教些女子,再无其他。
齐家征战沙场,许是天生的英勇或是多年拦路的手艺,众军之中也算得上游刃有余,渐渐从最普通的兵卒升至校尉,副将,屡立战功后,最终被国君封为镇国将军。齐家严守承诺,代代子弟的首任夫人或夫家均是侍女小厮,家中也从未出现过肆意虐打仆役之事。家奴又有别于其他外门招来的长工,生于主家,最终也是主家为其养老,对于主家忠心耿耿。三代之后,齐家无论主仆,均是可以提枪上马之人,虽然有着主仆界限,但终究不像别家将奴仆不当人看。家主之位,在齐家人眼中,就似军中主将一般,意味着担负巨大的责任。无人争夺不说,倒是常常有人将家主之位让贤。
祈瑞心中深知,若是齐家人有朝一日得知齐家这位大吉之人,最后丧命之事是由自己引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与从焕之事当年闹得满城风雨,齐家能够不追究已经是难得的大度,若是自己现下里的一纸之言害死齐泽,难保证齐家这次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为之!自己的生死姑且不论,从焕到那时又会遭受怎样的境遇?收留自己的恩师,又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等等!
祈瑞蓦地想起齐家里还有一人,正是因为这人的存在,齐泽才会是齐家的二少爷。也许,这人可解齐泽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