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般待你,你们,竟然!狼狈为奸!那还有什么可说!」
(歆樾五年夏月)
镇国将军齐宇琦长年戍边征战,在家中时日甚少,若不是此次齐家面临如此大丧之事也不会加急书信,将齐宇琦从边关紧急召回。
一路上,齐宇琦一匹单骑,直奔临汐城而去。每到驿站换马之后,马匹几乎都是口吐白沫而亡,这对向来惜马的军中将领而言,几乎是不可饶恕的大错。但这一次,齐宇琦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许多。
连日征战刚刚取得小胜的齐将军一回到中军帐中,就看到桌上放着的朱笔信笺,上面猩红色的齐家用印显示着齐家必有重大之事发生,现在无法决断,因此才会紧急将自己从战阵中召回。
泽儿!齐宇琦心中顿时动意,立刻向副将交代军中事务,而后策马飞奔。军中战马脚程非比寻常人家农耕马匹,日行千里,何况齐宇琦完全不给其喘息余地,只一味求速达,不停鞭笞。短短数日之内,已有无数马匹倒毙驿站,齐宇琦的体力也已消耗至樯橹之末。
泽儿!按说齐家向来枝繁叶茂,只这一子夭折,再如何伤心,也不至如此。偏偏齐泽却是齐宇琦心头最重要的一个子嗣!齐宇琦的几位夫人先后为其诞下二子五女,两女诞下后不久便以早夭,其余三女天资平平,难以继承齐家重任,两子中长子齐荏却是个毫无反应的患病之人,次子齐泽不单是命定的大吉之人,更是在出生当日便显示出与众不同之象。被送去与杜氏联姻的齐泽,成人之后,无论是将杜氏长女葳蕤迎娶,或是嫁入名医杜氏,都会为齐家带来无形中的益处。
天下人皆知,名医杜氏隐居之后,不再为任何人问诊用药,无论庶民百姓或是达官权贵均是同等事之。齐家人常年征战边关,虽说大多数齐家子嗣均是重要将领,极少亲临战阵一线,但毕竟刀剑无眼,受伤乃是家常便饭。若是齐家与杜氏结为姻亲,想来杜氏家主也不好拒绝齐家人求医问药。最不济,自己仗着齐泽薄面,为重伤之人求一条保命之法,总归不是什么难事,名医杜氏悬壶济世数十载,即便隐居不出,又岂会真的连一点医家的怜悯都没有吗?如何想得到,自己最为珍视的次子,竟会遭此劫难!
(齐府主卧房)
数日狂奔的齐宇琦终于在累倒前返回府中,此时灵堂虽然仍设,但众人告知齐宇琦,齐泽在前一日已经下葬,终究未得见这最后一面。齐宇琦强忍住心中悲痛,询问众人为何焕夫人不在迎接自己的排列中,众人皆向齐宇琦承告,焕夫人因痛失爱子,在齐泽下葬后就将自己锁在房中一直未出,水米不沾。几乎所有人都听到焕夫人房间中昼夜传出的呜咽声。齐宇琦听闻此事,不顾自身疲惫不堪,直奔后院卧房而去,想要先安慰从焕,再从长计议另做打算。
不想……
推开卧房大门,齐宇琦顿时怒发冲冠,只见从焕衣衫不整倒在床榻上,手脚被麻绳缚住,一双泪眼转向自己……正被一男子压在身下!祈瑞听到推门声,转头便看见双眸血红的齐宇琦像疯癫一般,向自己扑来。
“齐将军!”祈瑞迅速从床榻起身躲闪齐宇琦的攻击,“你先听我一言!”祈瑞虽然在百仙谷中也随着众人学些强筋健骨的把式,但与长年血战的将领如何比得,招架不得,只能仗着自己身法轻盈一味躲闪。
“祈年熵!你还有什么好说!”齐宇琦掷出的镇纸从祈瑞耳边擦过,“我齐家现在遭此不幸,你竟然还在这里落井下石!本将军的人,你也敢动!”祈瑞闻言,肯定齐宇琦是彻底误会自己与从焕刚才的一幕。说来此事怪不得齐宇琦会误会,祈瑞本就与从焕有过一段痴缠,再者,刚刚那幕对于丧子之痛无法排解的齐宇琦而言,实在太过刺激。两相相叠,齐宇琦哪有什么心思让祈瑞慢慢道来。祈瑞也是有口难辩。
从焕自从那日在密室中被连连惊吓之后,几乎失了神智一般,日夜哭泣不止,更是不停的在自己身上抓出血淋淋的伤痕,无法可想又无法求助外人的祈瑞只好先将从焕手脚用麻绳缚住,以免她再弄伤自己。同时好言劝慰从焕,密室之事不要多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齐泽之事。现如今从前的那个泽儿,到底是在哪具身体之中,自己还无法得知,从焕是齐泽生母,想要分辨哪个才是真正的泽儿,只能靠从焕之力。
不想从焕意识忽而清醒忽而混乱,祈瑞所言的安抚言辞,从焕听进几句,不得而知。这日,从焕又陷入混乱,在床榻上挣扎扭动的厉害,祈瑞照顾从焕无暇分身,已是几日未曾好好进食,体力不支的祈瑞只得自己抱住榻上的从焕,而没有采用往日的双臂按压,结果,刚好就被推门而入的齐宇琦撞见。此时从焕神智不清,自己又无开口言明情势的机会,祈瑞渐渐无法躲闪齐宇琦发狂一般的攻击。
“嗯!”祈瑞闷哼一声,已被齐宇琦扣住右手脉门,半边身躯无法动弹,齐宇琦继续施力,显然是想就地将祈瑞解决。
“齐…将军!得罪!”祈瑞剧痛难忍,不及再与狂怒之中的齐宇琦分说,屏住鼻息同时左手清扬,将袖口处所藏迷魂粉散至齐宇琦口鼻处。“你……!”齐宇琦被突如其来的迷魂粉呛住,不由得大声咳嗽起来,只说出一字,便已人事不醒,祈瑞侧身顺手将已经昏迷的齐宇琦接稳,扶至矮桌边的木椅处安坐。
此时,床榻上的从焕似乎因室内惊变,而渐渐恢复意识,祈瑞回头看时,只见从焕双眸流露出些许畏惧之色,祈瑞深知自己刚刚为保命急于出手迷昏齐府家主一事,已经牵扯甚重,若是日后齐宇琦醒来,定然不会轻饶自己,从焕此次也是被自己拖累。若是镇国将军刻意寻衅,从焕……!
想通之后,祈瑞没有先去解开缚住从焕的麻绳,径直走向毫三日之内毫无清醒可能的齐宇琦。祈瑞仔细检查着齐宇琦口鼻处残存的迷魂粉,微微皱眉,药量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怕是……祈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今日之事,说自己与从焕没有关系,是万万不会再有人肯信……祈瑞转身望向从焕的眸色闪烁不定。
若说自己对从焕的心意,是万万不曾有过转移,祈瑞心知肚明自己虽然隐藏极深,但正是因为还存有无法停止的爱恋,才不得不压抑隐藏,免得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合时宜之事,自己身败名裂不要紧,不能让从焕和自己一起背负骂名。现在却因自己对齐宇琦情急下手,一时疏忽,从焕已然被现实*迫到自己身边,可是此刻此地,早已不是十四年前!如今已为人夫人,为人母的从焕,心里对于自己……祈瑞暗暗头痛。齐宇琦之事已经几成定局,无回转余地。以镇国将军齐府的正派硬朗,即便齐宇琦刚刚听得进去自己的说辞,在得知齐泽之命可由巫蛊救回后,也必然不会同意施用此等邪法。
对于齐泽的疼爱,还不至于使镇国将军全然不顾歆国历律,做出有辱门风之事。只是这样,便会伤了从焕。眼见亲儿得救在望,却被横加阻拦,到时必会引起纷争不断。嫁与齐宇琦的从焕,在齐府又能占到什么便宜?不用说,最多也就是闹得齐宇琦心烦之后,被幽禁思过而已。但是痛失亲儿的从焕,怎会独活!祈瑞暗中咬牙,齐宇琦,你已经占据了从焕一十四年,也是该离去的时刻了!
从焕,不论她愿意与否,此后……就由我祈瑞接手照料!祈瑞心中,此刻齐宇琦能否醒来,都不再是头等大事,头等大事乃是稳住齐家。曾经的“齐泽”已经风光大葬,而自己手中却有着一个完全相同的齐泽,虽然一时中毒虚弱,但终有一天会清醒过来,此事必然会再掀波澜。另一事,齐荏的身体,羸弱不堪,可今后自己和从焕必须携手全力应付齐府事务,那么,何人能够托付照料齐荏一事!祈瑞的沉思被从焕压低的哼声打断,疾走几步,祈瑞立刻上前解去从焕身上的麻绳。
“不用说了,”从焕嗓音微哑,“如今也只能这般!”从焕心中烦乱,自知即便这十四年中自己与齐宇琦虽然没有情意,但终究是以礼相待,可从此刻开始,怕是以后,自己注定会伤害这个向来对自己温柔体贴的男子。但一想到齐泽现在状况不明,从焕也只能狠下心来,最不济,一切结束后,自己带着泽儿远走高飞,之前祈瑞之事自己向齐宇琦交代清楚,想来自己与祈瑞清清白白,齐宇琦也不是不明事理,不会再为难祈瑞。
“祈瑞,将…齐…将军……”从焕不知此话该如何说出口。祈瑞没有出声,只是重重点头。
(齐府齐荏卧房)
悠悠醒来的齐荏艰难的睁开双眸,环顾四周。一旁正在擦拭床帏立杆的侍女无意中目光撇过常年昏睡不起的齐荏,与齐荏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跑出齐荏卧房,连布巾与盛水的木桶打翻在地都顾不上拾起。
“大少爷醒了!”一句话瞬间传遍整个齐府,为连日来黯淡的齐府平添一抹愉悦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