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浮生如梦

「解不开的梦魇……」
（齐府齐荏卧房）
“长公子~”新来的小厮何舟延，年方十四岁，一脸的稚气未脱，却对齐府长子照顾甚是仔细，不过这小厮倒是有个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习惯，总是将“大少爷”唤作“长公子”，每次众人叫他改正，小厮都是满脸委屈，小声嘀咕着“还是长公子好听”，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任凭舟延如此称呼齐荏。
“长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长公子~小湖的湖面完全被冰封住了，再过几日大概会冻得更结实吧~”
“长公子~舟延做了公子最喜欢吃的冰莲糕~”
“长公子~你一个人睡在榻上冷不冷……舟延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长公子……兄长……哥……
纵然数十年转瞬而过，今日的你早已不再记得转世前那些年在你身后穷追不舍的幼弟，但是那又如何……舟延还记得你……原谅舟延的私心，还想被哥你抱在怀中哄睡，还想再以幼童的年纪一天天看着哥长大成人，还想再陪伴哥很久很久……即便现在的舟延换了面容，换了声音，为了靠近哥，用尽心机手段……即便现在的舟延，只能以小厮身份伺候在哥身边……
因为，这个世间，无论出现多少人，只有一个何舟庭……
同样，无论如何轮回，这个世间，只有一个何舟延……
这，如果算做罪孽的话，请全部由我一人独享好了。
其实，心中清楚的知道，何舟延，如此一来，必定是洗刷不清的罪孽……
（齐府别院密室）
“主人，那位公子已经全部修整利落，请主人前去探望。”祈瑞心腹之人的回禀让祈瑞心中有些不安。自己似乎有些过分，对于“齐泽”，现在的何舟延而言，所谓的修整，是要将“齐泽”的面容，通过药物完全调整成另外一个人。不过这种药物的药效却带有强烈的副作用。起初并不会有什么异样，但是随着用量的增多，用药者也会变得越来越虚弱。但是通常这种药的副作用的会被忽略不计，因为其易容的速成，通常都被用来暂时性的易容，不会有人长期服用，长期易容的人，通常都不会选择用药，而是选择某种动物的里皮制成的皮质面具。
“齐泽”当日告知祈瑞如果不将自己送到真正的齐泽身边，那么齐泽的魂魄将永远无法完整，祈瑞顿时就想到这种方法，毕竟放一个随时可能暴起的危险人物在身边，总好过从此失去泽儿。只是，此事当瞒过从焕，否则以从焕的处境，怎么可能接受如此荒谬的事实！一个是自己亲儿的身体，却住着另一个人魂魄；另一个是自己亲儿的魂魄，却为了活命，只能住在别人的体内！
“舟延只是个小厮，怎敢劳烦祈老爷亲自探望，”伴随着明显虚弱的童音，从密室内间走出一个面容陌生的少年，少年脸色苍白，一只手扶住密室的石墙，呼吸急促。毕竟是只有十四岁的身体，承受这样的痛苦，即便对方有着成人的心智，但是疼痛感并不会因此降低。祈瑞暗暗皱眉，声音虚弱成这样，却在易容的一个时辰内，全没有发出呼痛的声音，拥有这般坚定心智的对手，也许自己将来把他安排到泽儿身边，反倒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
“舟延对齐荏公子没有恶意，只希望祈老爷能够高抬贵手，信守承诺！”少年深深一揖，更让祈瑞摸不清头脑。到底是怎么回事？撇去少年的古怪来历不提，单说他对泽儿的一再执念，这人到底是谁？和泽儿又有怎样的关系？似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为何他对泽儿的事情如此上心！齐泽十四年中成长的每一步都在祈瑞和从焕秘密监护中，飞霜峡中杜氏对于周遭防范极为严密，更是根本不可能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全然不清楚来路，却拼命想要靠近泽儿！现在是少年身形的何舟延，从头到脚，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因为祈瑞深知，面前这个人，也许根本称不上人吧。
“何舟延，”祈瑞眉头紧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少年打断，“祈老爷，舟延只是齐荏公子众多小厮中的一个，日后身处齐府，到处都是祈老爷的眼线，舟延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祈老爷的严查，若是舟延对齐荏公子有着不轨之心，也犯不着如此将自己曝晒于光天化日之下！身处险境之中，对于舟延又有何益处？”少年此时呼吸已渐渐平稳，字句有力。
“何舟延，我算是知道你的来历，”祈瑞尚在恩师门下时，恩师就已将茶壶的来历，一字不差的转告祈瑞，祈瑞心知这茶壶是不祥之物，现下又出现这等怪事，即便自己无能为力，却也不能任由其靠近从焕独子而无动于衷。
“祈老爷说笑了，”何舟延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来历？呵呵……当年何家沦为一片火海，自己葬身其中之时，面前的祈瑞还尚未出生，从何谈起知道？怕是连听说都不曾听说才对！自己和舟庭的恩怨纠缠，又怎能被别人得知，当年的自己太过狂妄不羁，才会将舟庭*至绝境，最后不得不纵身万丈悬崖逃离自己，逃离满是肮脏的何府。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再让舟庭走上那条没有回旋的悬崖峭壁，只要自己能够在舟庭身边……绝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他的一切！
“何舟延，你最好是弄清楚，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姑六婆的多嘴多舌，虽说传来传去的大都是些坊间流言蜚语，信不得！但有时候，也往往会传出某些人，不想被旁人得知的私事来！”
祈瑞面容上的一抹淡笑，反倒让何舟延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祈老爷，不知听到了哪些有趣的坊间传言，舟延愿闻其详！”祈瑞，数十年前的旧闻，我倒是很想知道，今日的你到底都打听出些什么！最多也不过就是些兄弟相争，兄长因不明原因坠入山崖，最后我何舟延葬身火海，不得善终而已。难不成，你查得到当年何府发生的所有惨事不成？！哼！就算查得到又如何？今日的何舟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仇恨蒙心的蠢货幼童，岂会再次被众人欺骗！
祈瑞曾在得到六兽嬉戏壶的不久之后，开始着手调查何府之事，而且两次亲自前往当年何府原址，只是何府数十年前经历过一场大火，火势之大将周边数间民居通通化为灰烬，何府家眷无一人生还，全部葬身火海。侥幸逃脱的小厮侍女等人，也纷纷离去，无人再提及当年何府惨事。最后还是医官担心疫病流行，才寻人将何府断垣残壁中的尸首收拾下葬，请人匆匆做法了事。最后一次祈瑞回程途中，无意中听闻客栈中，一幼童啼哭不止，缠着长辈讲故事，那老者被缠得无奈，只得讲述了一段陈年旧事，祈瑞这才得知当年何家之事。
何府原本贫寒不堪，何老爷劳苦一生晚年富贵，年逾五十才娶妻，可惜，许是人老体衰，许是别的原因，何夫人始终未有身孕，何老爷求子心急，只能不停迎娶新人，希望能留下何家香火。不想始终不曾如愿。正当何老爷一筹莫展之时，何老爷少年时的玩伴过世，临终之前将自己夫人托付何老爷照顾。此事也属寻常，可是偏巧，这位夫人刚刚住到何府就呕吐不止，请来的医者微一号脉，立刻便向何老爷道喜，说是夫人已有月余身孕。按照歆国当时的历律，服丧期间，有身孕者，需去胎以表对逝者的尊重。夫人当时苦苦哀求何老爷，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自家老爷已经不在，但她想留下这个孩子。何老爷经不住哀求，连夜将这位夫人迎娶进别院不敢声张，八个月后，这位夫人诞下一子，取名何舟庭，其意就是指有人后继香火，门庭不衰。
但是此事人多口杂，终于被何老爷发妻得知，说来也凑巧，何夫人正要找何老爷算账，却突然晕倒，经查竟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何老爷大喜过望，连忙劝慰何夫人，说此事另有隐情，府中人多口杂，待夫人诞下幼儿后，再详细道来。不曾想，何夫人虽当时答应下来，却一直心火未熄。诞下舟延的当日，便撒手人寰，何老爷未曾有解释清楚的机会。随着何夫人的去世，这件事就被耽搁下来。何夫人去世后，何老爷万念俱灰，将其他夫人全部送走，只与舟延相依为命。十几年后，忽有一日，有一男童敲开何府大门，带着一封书信。何老爷这才记起，故人之母子，不知现下怎样。这男童便是何舟庭，其母临终之时将尚未成人的何舟庭托付给何老爷照顾。
何府之中还有当年的旧人，何老爷此时已经年老体衰，安排何舟庭以长公子的身份在何府住下后不久，便辞世。
长公子……何府长子。
何府下人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公子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伺候才好，一段时日过后，见何舟庭并无如何过人之处，便撺掇年少的二公子何舟延将这位兄长从何府驱逐出去。理由也是无比简单，这位长公子此前从未现身，却在何老爷去世之前才入住何府，显然就是来和二公子抢夺何府家产。
这事倒也十分常见，但如此说来，壶中那人也不至于如此固执的不去转世，必然还有其他原因。可是祈瑞耐下性子听着老者缓缓道来后面的旧事，却觉得有些心惊胆寒。旧事重提中，何府的二公子虽然年纪轻轻，但手段极端残忍，不知兄弟两人之中究竟发生何事，但最后，长公子何舟庭被幼弟*得坠下山崖一命呜呼。二公子何舟延也在兄长去世的几年后纵火烧毁整个何府，何府中所有家眷一起陪葬。
“当年之事，”祈瑞不知要如何开口，当年的何舟庭早已不记得前生之事，现在的何舟延却不知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来接近泽儿。
“当年之事，不必再提！”何舟延收起浅笑，祈瑞，知道的多，有时并不是件好事。
“在下性命立誓，若对齐泽有恶念恶行，自愿受火烧雷劈之刑！以命相还！”
（齐府齐荏卧房）
“舟延……”
“舟延……”
……！！何舟延在睡梦之中被轻声唤醒，一抬头就发现床榻上的齐荏已经做起身来。
“哥……”
“不…长，长公子！”何舟延从床榻边的木椅上蹦起，这是自己到兄长身边后的数日以来，他第一次能够自己坐起身。即使在黑暗中，齐荏也看到何舟延银光闪动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