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的感觉如此熟悉……?」
「天意弄人罢了,我又岂会当真!」
(午时一刻,飞霜峡名医杜氏大宅)
强烈的不安在惊鸿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踏入飞霜峡杜氏大门时,电光石火般一闪而逝。春月的阳光散落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飞霜峡中,草木荣枯,清泉依旧,看在惊鸿眼中的却不是温馨,而是连自己也不曾想象过的疏离。也许是离家的时日实在太过漫长,最初在飞霜峡中的种种美好回忆早已不在,余下的记忆仅仅是最后狼狈逃离的仓惶。春深似海的飞霜峡美景,得不到应有的赞许,惊鸿心中凄凉远远多于此前任何一年的春月。
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几年过后,能够让惊鸿感到安心的不再是地域的所在,那种戏本上常常描绘的游子返乡时的激荡情怀,惊鸿身上也是分毫不见。
正好相反的是,前来迎接惊鸿的杜氏众人无不热泪盈眶。杜氏长小姐在失踪数年之后,终于回心转意重回杜氏,而且返回时已是格外妩媚的成年女子,这让多年苦于暗中四处搜寻杜葳蕤的众人欣喜若狂。惊鸿的目光在将自己二人层层围困的人群中迅速搜索着,杜氏家主的身影一如惊鸿所料到的不曾出现。
但是令惊鸿心中微感诧异的是,杜氏总管杜淼亦不在此处。
心中升起些许疑惑,惊鸿暗中皱眉,自己离开之时,总管已然上了年纪,但身子算是硬朗。难不成只几年光景,最疼爱自己的长辈,就已经不在人世?
又或者……惊鸿突然一愣。总管不在此地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对于杜氏而言,此时还有其他事情的重要性远远胜过自己返回这件事!
“枟……公子,”不知此时该如何称呼司徒枟才能不暴露他的身份,惊鸿在进入人群之中的最后一刻前对司徒枟轻声说道,“无论怎样,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司徒枟闻言有些不解的看向惊鸿,此处是名医杜氏隐居之处,自己已经得知惊鸿的身份是杜氏长女,如此居所,除了杜氏一族,就再无其他人氏,难不成惊鸿以为……
“惊鸿愧对,竟然将你拖入如此境地!”惊鸿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干涩,司徒枟想要上前一步,相劝惊鸿,却突然察觉掌心处一股温热。微一用力,随即发现手中已被惊鸿塞进一颗不大的药丸。
随后司徒枟惊鸿二人被杜氏层层人群包围。直至深夜方才脱身。
祠堂中惊鸿数年来的第一次拜祭,杜氏家主仍旧不在场。而出现在惊鸿面前的总管杜淼,还是惊鸿记忆中的模样。靛青色的长袍包裹着的消瘦身躯,硬朗有力。看向杜氏长小姐惊鸿的神色精光四射,却未发一语。
第一次看到祠堂中供奉着的血字灵位,司徒枟这才明白惊鸿口中所说的死仇指的是什么。密密麻麻排列了整整数排的血字灵位,让身为皇子历经过数次祭祖的司徒枟感到莫名的压抑。同时也不得不在心中默认了惊鸿之前所说的,无可化解。
名医杜氏一族与皇族的几乎灭门的仇恨,根本无从化解。
原本白日中见到人丁并不稀少的名医杜氏子嗣,司徒枟一度认为当年杜氏一族被前朝慕容氏所灭的不过是小半。后来从祭文中才得知,真正的杜氏子嗣已是凤毛麟角。今日前来迎接的杜氏众人,十之六七都是名医杜氏当年一同携来的下人连带家眷。
杜氏虽为名医,可是人丁并不如何兴旺。当年的惨事发生之后,经过持续数年的休养生息之后,杜氏子嗣的人数依旧没有超出当年的人数。
“百解。”这天夜里,筋疲力尽的惊鸿倒在柔软的床榻上闭目许久,司徒枟曾经一度以为惊鸿已然睡去。直到司徒枟也疲惫的快要入睡之时,惊鸿才幽幽开口,说出了白日里暗中塞给司徒枟的那枚药丸的名字。
百解,药如其名,可解百毒。只是解毒之后百日之内不得再服用任何药物,即便是温和无害的药物,在这期间也会立时转为剧毒,服下之人再无药可医!惊鸿当夜被银针刺中毒发麻痹,情急之下无法可想,服用的就是百解才能脱险。如今,百解安静的躺在司徒枟掌心中,已有些微湿。
惊鸿没有说出口的话亦不必再提及。司徒枟在宫中虽然不如何得宠,但典籍话本儿却是不曾欠缺。即便惊鸿不说,司徒枟心中也十分清楚,名医杜氏,自古医毒不分二家。好的医者自然都是一流的用毒之人,杀人无形。最要命的是,医者下手往往无声无息,远非寻常杀手可比。特别是近距离的有心算无心,几乎是无法防备的致命杀招。
惊鸿回到杜氏的那一刻起,司徒枟身边陌生的众人,只怕是杀意超过善意,否则惊鸿也不会将这种凶险之物交与自己。
司徒枟微微诧异,不知自己为何每每在身处险境之时都感到一丝莫名的欣喜。
一夜安眠,司徒枟入睡之前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为何杜氏会纵容长小姐与自己同住。
司徒枟不知道的是,这天夜里惊鸿都不曾入睡,因为惊鸿分明察觉到窗外墙角下,有一人伏在那处不曾闪动分毫。
谁都不曾想到,正是这名潜伏的小厮在次日,掀起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
(深夜,飞霜峡,杜氏总管杜淼书房)
慢慢研磨着药草的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开口。
“家主,时间已经不早了,您……”最后先开口的是总管杜淼。可是虽然提到这点,却被杜氏家主直接否决,两人目光相对都是精光闪现,显然没有任何倦意。
“杜淼,你觉得今日齐府派人前来道贺,究竟是有什么打算?”杜氏家主在杜葳蕤离家的几年里两鬓斑白,面容上似乎瞬间老去,不见当年气色风发。一方面是杜氏最有天赋的子嗣杜葳蕤失踪,另一方面却是来自曾经的亲家齐府的刁难。
杜葳蕤不留一字的失踪,被齐府认定成是她对当年齐泽丧命一事暗藏玄机,而杜氏因为被镇国将军齐府得知藏身所在,也无法违背齐府意愿。否则时刻都有着被齐府告密的危险。杜氏家主在齐府声色俱厉的指责下,不得不将杜氏两名旁系子嗣送去齐府权当医者。实际上却是暗中被要挟的质子。
而白日里杜葳蕤重返杜氏一事,齐府已派人公然送来贺礼,同时送到杜氏家主手中的还有一封描金的信笺。不出总管杜淼的预料,镇国将军府齐氏家主亲自邀请杜氏家主连同杜氏长小姐杜葳蕤到齐府一聚。十日之后,便是齐府长公子齐荏的生辰。
自从齐府二公子齐泽丧命飞霜峡之后,这是第一次齐府送到杜氏的信笺中没有指责之言。杜氏家主对于当年突然还魂的齐府长公子齐荏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位从未与葳蕤有过照面的齐大公子为何指名要见她。
杜氏家主慢慢将手中的药草收拾干净,转身看向总管杜淼的目光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死气沉沉,这是几年之中杜淼经常会看到的神情。每一次,当事情与长小姐杜葳蕤有所牵连时,家主杜殷莘便会露出如此神情。
“只怕是齐府不是要为难长小姐,”总管杜淼想到的却是另一层,让杜葳蕤一命换一命?这是不可能之事,就算齐府再如何自负,也应该明白以长女抵命次子之事,杜氏绝不可能允许。何况当年之事只是谁也不愿发生的意外!
那么,最有可能发生的不外乎就是两种,一是齐府直接扣下长小姐杜葳蕤要其给与齐泽一个交代。
“二是要杜氏完成当年与齐府订立的婚约之事!”杜淼所担心的就是这第二种可能。
杜殷莘闻言不置一词,杜淼说出口后亦不知如何继续。
白日里两人虽然没有迎接杜葳蕤返乡,却早已在韩明暗中送回的书信中得知杜葳蕤身边已有另一人存在。比起当年的齐泽,似乎更能吸引杜葳蕤的注意。
但是这人却不论如何都不能留在飞霜峡中。韩明信中没有提及的,却在杜淼第一眼见到此人时看个真真切切。韩明护主心切,总管杜淼自然是可以体谅,所以也未曾追究。但是名医杜氏的习惯数年之中却始终未曾有所更改,司徒枟出现在杜氏众人面前的那一刻起,不止一人认出长小姐杜葳蕤身边的男子就是歆国当朝皇族司徒氏的二皇子。
如此人物,落在别家,只怕是众人欢呼情形的对象,进入杜氏,却是众人如临大敌一般的严密监视对待。
(镇国将军齐府,长公子齐荏书房)
“舟延?”齐荏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发现贴身小厮何舟延神游天外,似乎是自从齐府得知杜氏长小姐杜葳蕤即将返回杜氏的那一刻开始,何舟延就开始频繁的走神。先是将别房的东西抱到自己房中,再来就是无意识的将十分重要的书信收到不知何处。
现在更是夸张的蹂躏着手中极其昂贵的吢雪茶。
何舟延,齐荏暗自嘀咕,你到底是在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