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星陨笃顿

（歆樾十九年，冬二月末，黎明，梨城，城主府）
“杀。”素晴澜手扶着右眼上的布巾，不带一丝感情的开口，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的名册是从梨城中一处歌舞坊中搜出来的，碧渊阁，名字一目了然，贩卖绝色美男的地方。梨城扬名歆国的就是这些美男如云的歌舞坊，不过如今，曾经的繁华都通通变成了过眼云烟。素晴澜入主梨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梨城内大大小小的歌舞坊清查了一次，只要是有男子登台献身的，一律烧毁，一夜之间，整个梨城火光四起，无数楼阁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素晴澜暗中狠狠的啐了一声，怪不得司徒樱没有招架之功，原来堂堂歆国皇子龟缩在梨城中不出，就是为了日日夜夜与那些妖艳的美男子鬼混！一国皇子尚且如此，在这样生死关头做那苟且之事，还能奢想歆国不亡国吗！当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自作孽不可活。自取灭亡！
一旁待命的侍卫领命转身准备离去，心中不由得有些惋惜，那些勾栏院中的男子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比起普通人家的女子不知道要诱惑多少倍！还有不少都是没上过台子被人叫价的清倌儿，听说管事的刘大哥已经派人去挑选几个美男，作为犒赏弟兄们辛苦的小玩意儿，自己还是晚点再把这倒霉催的消息带过去好了，不然现在带去这种不得人心的命令，这火气他们发不到主子身上，可是会算到自己头上的！
“等一下！”素晴澜突然抬起头叫住了即将离去的侍卫，“传令下去！一众将士不得沾染那些歌舞坊的男子，若是有人胆敢私自藏匿，一律按照军法处置！”素晴澜心中微恼，自己手下都是些乌合之众，与素晴影手下那些精明干练识大体的影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这些人根本就是见利忘义至极！当初攻城之时，如果不是自己派出探子散播谣言，说梨城一处民宅之中埋有四皇子司徒樱之母歆国嫔妃邹媛的奇珍异宝，他们怎么会抢在司徒桾的人马前面攻下梨城！现在这些人还有几个在营中安睡或者轮值？外面的吵嚷声以为自己听不见吗？他们此时恐怕都在掘地三尺的找邹媛藏匿的宝藏！
侍卫离开后，素晴澜慢条斯理的将右眼上的药布拆下，一道狰狞的伤口出现在药布曾经遮挡的位置上，原本的眼球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墨绿色膏状物，一刻不停的蠕动着，似乎有什么虫子钻入了眼球中，将血肉染成了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墨绿色。这就是梨城送给素晴澜的礼物，还没有登上梨城的城墙，就被突然漫天飞散的毒汁迸溅到了脸上。当时不痛不痒，素晴澜也没有在意，谁曾想，竟然会在两个时辰之后突然变成了这样。
素晴澜的表情十分平静，手指轻轻按住眼窝里的绿色，将其中一条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细丝慢慢的抽了出来，随手放在桌上的瓷碟中。细丝脱离素晴澜温热的手指，不时在瓷碟中微微扭动，似乎十分不适应周围的冰冷，渐渐收缩成了小小的一条，又过了片刻，就不再扭动，悄无声息。素晴澜将药布重新贴回眼窝上。之后看了看瓷碟，有些厌恶的将手边的香烛点燃，一滴蜡油落在了瓷碟中，呲的一声过后，瓷碟里的细丝开始疯狂的扭动，渐渐升起黑烟，再后来黑烟散尽，瓷碟里的东西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一条很小的白色丝状蛊虫，头部已经微微发黑，显然是刚刚的蜡油烫伤的。
下三滥的手段。歆国最常见到的手段。只不过，这种奇异的蛊虫，价格不菲，也难怪司徒樱要留到最后才肯用出来。素晴澜慢慢摸着自己的右眼，如果不是自己从娘胎里，就带有致人死命的毒，也许自己也早已变得和梨城外那些死去的将士一样，成为冰冷苍白的尸首。
司徒樱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被染成妖艳的红色，不知被何人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任由别人唾弃和践踏，手臂上的肉也缺了不少，也许是被野狗撕咬下去了吧，歆国皇子的肉，可是那么好吃的吗？
司徒樱死了。
那么，自己的帐又要算在谁的头上？
素晴澜的目光从房中慢慢的扫过，最后停留在角落中的一件摆件上，下意识的皱眉，就算素氏是歆国商贾之最，看到这件东西，还是有些皱眉。那是一座玉雕，一座还没有完成的玉雕，旁边还放着一些雕刻用的工具，想来大概是司徒樱或者其他人平日里修心养性用来练手的。一整块儿的黛岩山出产的极品黛玉只是用来练手，上面随随便便的雕刻着一些市井画面，让素晴澜觉得几乎是暴殄天物。就算是素府，也没有如此大块儿的黛玉，因为黛玉易碎，极难以雕琢，稍有不慎，就会崩去数块儿，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心头无名火起，就凭司徒氏一族的奢侈淫乱，毫不体谅民间困苦，有什么资格占据一国之主的位置！
心中突然转念到了与自己一起争夺梨城的司徒桾身上，司徒氏已经从根部坏掉了，他想树立起一个高大伟岸的皇子形象，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素晴澜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司徒桾看我出兵梨城，就开始玩命的攻城掠地，我岂会心急之下亲自上了对战险境！这只失去的右眼，你司徒桾要负上多半的责任！绝对，不会放过你！
歆樾十九年，冬三月初，梨城城主，素氏家主素晴澜亲率大军突袭玮垣城。
玮垣城城主，歆国皇长子司徒桾重赏之下战至力竭，以身殉城。
素氏家主素晴澜为犒劳将士，下令屠城三日，金银细软俊美男女一律任由将士争抢。
歆樾十九年，冬三月上旬，玮垣城百姓暴乱，抗击素氏暴政。
槿翳城辅国公楚氏率大军抢渡中原第一急水梭河，不顾己方死伤救援玮垣城百姓。
与此同时，香必城天命之人沐氏天女沐炤亲自披挂上阵，率军攻打素氏大营梨城。
（歆樾十九年，冬三月上旬，午时，香必城，主书房）
“你怎么能让苑玥出兵！你明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是每况愈下，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如何……”司徒柏不顾自己被素晴影抓住把柄，一把抓住素晴影衣襟。
“放手。”素晴影收起脸上的温暖笑意，看到司徒柏的横眉怒对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但是却无法明说，要说什么？自己能告诉司徒柏什么？告诉他，苑玥的状况不只是每况愈下，而是命悬一线？告诉他，眼下苑玥看上去越像是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其实就越是向着死亡靠近了一步？告诉他……现在能救苑玥的，只有槿翳城年轻的楚氏家主？而楚飒也是刚刚才得到同魂的心法，修炼成形至少也要三个月？而苑玥，苑玥能不能坚持到三个月，完全要凭借天意？这些事情，就连司徒垣舫，素晴影都没敢走漏风声给他知道，哪里轮到司徒柏指手画脚！
苑玥的一切，眼下都只能指望那个谁也看不到摸不着的天意，可是，天意到底在哪里！
府中的沈乔然已经被自己三天两头的逼着他占卜吉凶给逼问到脸色苍白几次呕血不止的地步，结拜弟弟阮末哭着向自己要乔然哥哥的惨象，怎么可能司徒柏看到！
他就只知道向自己要人，自己又要向谁去把苑玥追回来！
素晴影暗恨，三个人中最轻松的恐怕就是司徒垣舫，一句生死相随就了结了一切，苑玥说东他就向东，说向西他就马上挑头向西，不问缘由，如果不是香必城司徒柏一个人守不住，自己也想救这样陪着苑玥去天涯海角，好过在这里对着一个怒发冲冠又被蒙在鼓里的废物。
“不然，你来告诉我，要怎么去把出发的城主给追回来！用什么样的理由！”素晴影一把推开司徒柏，其实不光是司徒柏，所有人都绷在弦上，很难心平气和。
难道自己就愿意看着苑玥拖着那样一副身子去梨城送死吗……
可是，除了楚飒，还有谁能救得了她……
于此同时，梨城外围，苑玥与司徒垣舫勒马不前。
梨城的大门近在咫尺。
“大人？”司徒垣舫出声提醒苑玥的同时，突然觉得一丝不妙，苑玥在马背上微微眯起双眼，似乎是在打量着风雪中的梨城，其实双眉不自觉的紧皱，恐怕是身体不适。
“后退十五里，安营！”司徒垣舫大手一挥，当即传令到。下面的副将立即令人分头下去，片刻之后司徒垣舫趁着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轻拨马头，靠近苑玥。
“大人！你怎么样！”素晴影暗示自己苑玥现在根本承受不起剧烈的颠簸，可是又不肯告诉自己确切的原因，想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苑玥现在常常走神，脸色也忽明忽暗，但都是短暂的失神，苑玥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还是一切如常，这才是司徒垣舫最担心的地方。
苑玥蓦地回神，自己怎么回事？为什么思绪突然拉得极远，想起了许久都不曾记起的往事？突然想到死去的亲人，无论在何时，恐怕都不是一种好事吧，特别是苑玥觉得自己有些朦胧的感觉，之后都会变成现实。那么现在突然想到娘亲，又是怎样的含义？难道是……自己即将去九泉之下陪伴她吗？暗笑一下自己的无稽，是不是太累了，最近总是想到离开。
“报！”传信侍卫突然从远处一路奔了过来，“报城主大人，贾将军！前方不远处发现敌人踪影！似乎是从玮垣城方向撤来！一行只有数十人，探子回报，为首的极像素氏家主素晴澜！”
“是他！”原本打算跟司徒垣舫回大营休息的苑玥立即调转了马头，“走！拦住他！绝对不能让他回到梨城！”素晴澜，玮垣城屠城三日，就算没有当年之事，你也已经是罪大恶极之人！天下容你不得！
半柱香之后。
“天命之人就是如此卑鄙下流吗？”素晴澜一身战甲零零散散，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探子回报说有数人跟随他身边，而苑玥迎上素晴澜时，他身边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
“跟前朝遗臣一起巧取豪夺……”
“住口！卑鄙下流，这四个字，比得上你素府大公子的见死不救吗！”见死不救！
苑玥冷哼一声，当年是对我一个孤女，今日是对玮垣城的数万百姓，素晴澜，就算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换了所有人，你还是你。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当真就是你的本性。
生性残忍，把自己的不幸强加在别人身上！
“你……你是！”这种眼神！素晴澜一惊！是她！那种不甘心的眼神，是她！
“你还活着！”难以置信的声音，碎裂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是啊！”苑玥笑着应了一句，“所以，今日便轮到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