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樾二十年,春一月,午时,夙钦城,城主府,前厅)
“杜云,够了。”一个清脆的男声蓦地从房梁上响起,众人都是一惊,齐齐抬头向上望去,刚好看到一名身穿浅绿色衣衫的男子从房梁上纵身而下,正落在司徒枟面前。
“来者何人!”男子身上气度雍容华贵,杜氏小厮围上来却也不敢太过放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在房梁上,如果他早有心思要下手,也不必等到现在,杜氏众人都戒备的盯着男子。只有司徒垣舫惊异的外表下隐藏住了一颗终于落地的心。那个人办事果然信得过,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将歆国游山玩水早就跑得没影儿的三殿下给搬了出来,不过,司徒橙此时出现在这里,确实比起任何人都更能够震慑司徒枟。楚飒,替苑玥解围,是你的专长吗?司徒垣舫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名医杜氏的家主带着小家主云游四方,倒是将她曾经舍命相救的爱人扔在了重围之中,这种事情,确实不能当着杜氏一族族人面前处理,想必她早已打算在那夜离去,因此才会刻意给自己留下了线索,留有足够的时间应急。司徒枟,被心爱的女子向废物一样的扔下,不知道你能不能清醒过来,面对眼前你造成的麻烦,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最后失去她就好。
司徒垣舫暗中一挑眉,司徒橙来了?来的是司徒橙……
这能说明什么……?头脑中灵光一闪,司徒垣舫险些笑了出来,好你个楚飒,解围,解围,你这哪里是解围!根本就是釜底抽薪的白白送了一个主城到苑玥手中!
司徒垣舫突然明白了楚飒的用意,玮垣城经历了素晴澜丧心病狂的屠杀,现在无论是哪方势力接管,都是一个巨大的包袱,而围攻素晴澜的就只有御史楚家和天命之女的苑玥,不想让苑玥分心于此的楚飒,在逼退了素晴澜之后,就干脆直接入驻玮垣城对幸存的百姓进行安抚。楚飒为苑玥背负了最大也最难处理的包袱,然后将夙钦城送到了苑玥手中。司徒橙出现在夙钦城,一无势力,二无根基,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占据夙钦城,司徒橙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劝退司徒枟,这样一来,只要司徒枟离开,没有家主做主的名医杜氏之人根本是群龙无首不可能继续冒着被人偷袭逼迫的危险占据夙钦城。这时,夙钦城下一任的主人,还有谁比主动出手迁移灾民,帮助他们抵御瘟疫的天命之女是更合适的人选!所以夙钦城是在民心所向的情况下,名正言顺的归附在了苑玥名下!不费一兵一卒,将夙钦城收入囊中。
在楚飒的配合之下,枫州郡与夙钦城同时包围蕴煌城,司徒垣辀的壬字营就算再勇猛,能够以一当十,也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最后米粮耗尽,可能会出现百姓大批逃亡的景象,蕴煌城也就在这种合围之下不攻自破。
楚飒选择了自己去啃下那块儿最费力不讨好的骨头,然后将好事全部推给了苑玥。
果然,如同司徒垣舫所想的那样。
司徒橙纵身跃下的瞬间,司徒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但是最终还是很快镇定下来。
“与你无关。”司徒枟眼角的余光扫过司徒垣舫,他知道,司徒柏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总有一天不会再是秘密,到那时,名医杜氏族中还会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一切未定。如果现在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弟,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知道她的下落,就跟我走。”司徒橙的视线直直的盯着司徒枟的双眼,楚博雅难得求自己做这么件一本正经的事情,救人又不是杀人,也算得上好事儿,他让自己来了自己就来了。不过其实想一想就知道,让自己出面,绝对不是楚博雅的意思,而是楚飒暗中授意他弟弟说的。不过借着这个机会出来转转也好,别说是楚博雅那个家伙,就是自己在槿翳城养病数月,也一直没有离开过槿翳城楚家的势力范围,能吃的能玩的,早就玩遍了,连槿翳城中所有说书先生的话本,自己都听得快要背下来了,这个机会再不抓住,就不是司徒橙!
“云大人,他们要怎么办?”一名年轻的杜氏子嗣看到司徒枟一语不发跟在莫名出现的男子身后离去,立即紧着跑了两步跟上去低声问道。
“……”司徒枟沉默了一下,“暂时留下他们,好生照管。此事,等我回来再说,你们不得无礼。”
四个时辰之后。香必城城主府,暗室。
“滚开!”司徒柏用力甩开了羽媗菲伸向自己的手,双眼中的鄙夷与厌恶毫不遮掩。
“这次你凭什么找我?”司徒柏用力啐了一声,涌入香必城的灾民没比之前最坏的预计少上多少,羽媗菲此前已经趁着苑玥离去的机会,几次三番的靠近自己,都被自己以处理灾民隔离百姓之事为由推脱了过去,现在香必城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羽媗菲答应自己拦截灾民的事情并没有办妥,竟然还敢出现为威胁自己,司徒柏不由得怒火中烧。
羽媗菲身子一侧,躲过了司徒柏的出手,娇笑一声,“呦,怎么着呢~奴家的亲亲皇子殿下,不过一次没有顺了你的心意,你就这般的耍上了脾气呢!本来奴家还想告诉你一件好事的,现在这样,奴家可就没有心情开口说了,到时候你可别说奴家没给过你机会知道!这可是刚刚才传回来的消息啊!你那个小情人儿哦~”一边说一边又靠了过去,这次司徒柏没有再推开羽媗菲,但是脸上的表情冰冷的像是石人一样。司徒柏心中暗付,你能带来什么好消息?那些灾民已经进入香必城的范围,从此之后就是香必城的百姓,没能把他们阻挡在香必城外,就是日后最大的麻烦。因为苑玥他们就算不能马上回来,自己也无法安排心腹在城中下毒,一是担心香必城原本的百姓会深受其害,二是现在影卫与自己的亲信搭配着轮值,根本就是素晴影想出来的双方制衡的办法,这样的做法为的就是迫使自己没有隐私可言,不可能暗中动手。
“奴家爱死了你这个皇子的样子!越冷越好!这样一来,奴家才有玩弄你的兴趣啊!”羽媗菲嘴上说得淫荡,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司徒柏伸手阻拦,数招之后还是被羽媗菲轻而易举的制服在身下。
“不用这么不情不愿的,奴家就好心告诉你吧,”羽媗菲嘟嘟嘴,一把将司徒柏拉扯到自己面前,让他躲无处躲,“你的小情人儿,这次出门可是有大收获哦!不单能够夺取夙钦城,也许还要领回来一个漂亮至极的宠物。我看你啊,就快被她抛弃了!那个宠物这一次不单为她解围,还会亲自送她回来哦!”
手肘拐了拐司徒柏,羽媗菲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不如你就趁着现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卷了香必城的银子,跟奴家私奔了吧!总好过看着你爱的她,当着你的面儿宠幸别的男人吧!还是说……”
羽媗菲突然十分刺耳的笑了几声,“还是说,你这个亡国的皇子殿下其实有特别的嗜好,喜欢听别人亲热,哈哈哈哈……”
司徒柏用力推开了身上的羽媗菲,准备离去。
“站住!”伴随着厉喝同时而来的,还有羽媗菲手中突然出现的暗器,“想走!哼!还没有满足本仙人,你就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司徒柏,你当我羽媗菲是什么人了!”
“羽毒门原本就是百仙谷的邪门外道,你羽媗菲又是个什么好人!”司徒柏忍到了极点,猛地回头瞪视着羽媗菲,“你不过就是个不守信用又恶毒无耻的女人罢了,你以为你是谁!”
羽媗菲怒极反笑,“怎么?活够了是吗?本仙子当时答应你的,可是毒死那些灾民,尽可能多,没说要全部毒杀!”
“随便你怎么说!”司徒柏也横眉冷对,懒得再和妖女纠缠。
“好!随我怎么说是吧!”羽媗菲挑了挑眉,“你今夜就留下陪本仙子好好玩玩!弥补本现在痛失爱徒的损失!”
与此同时,夙钦城城主府,密室。
“二哥,橙儿再叫你一声二哥,算我求求你行不行,你放手吧!”司徒橙有些恼怒,司徒枟怎么讲都讲不听,明明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是吗,惊鸿的离开就是因为他,为什么他就是执迷不悟呢!
“三殿下,既然你无心逐鹿中原,就不要插手管天下乱事吧。”司徒枟一声叹息,自己不争?原来的那个懦弱的司徒枟可以不争,就算是别人送到自己眼前的荣华富贵也可以随手抛弃,那些根本就不重要,自己要的也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名医杜氏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杜氏的族人就是自己的族人!他们背负着无数人嫉妒羡慕贪婪的目光,一直躲在暗无天日的阴影中,受尽了时间的折磨。现在好不容易才重新站在红尘中,立足,这两个字是有多么的不容易,司徒枟全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底记在心里。
想要给名医杜氏一个未来,一个抛去了名医不堪负重的光环,依然能够安宁幸福的活在人世之中的身份,这些事情,司徒橙是不会明白的。
天下,应有天下人自取,名医一族,也不应该再因为善心而备受欺凌。
“司徒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司徒橙觉得这个二哥根本就没法沟通,他自己丢了最重要的东西,现在竟然还悠闲自在的劝说自己?
他到底知不知道惊鸿已经离开了!还是他觉得惊鸿的离开只是被藏起来的一场蓄谋已久的篡权!
“司徒枟,我告诉你!你在想什么,我司徒橙懒得知道!”司徒橙一甩袖子,楚博雅,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你倒是早说司徒枟性情大变成这幅德行啊!你早说,我司徒橙怎么着也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跟着惊鸿逃离紫轩宫!”如果她的离开还是没能点醒你,司徒橙心中苦笑,那就可怜了惊鸿的一片苦心,竟然被你糟蹋!
“……安身立命。”司徒枟想了想,起初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当时的朦胧感情,只是对于惊鸿的依赖,并不是如今这样的一往情深。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要留在杜氏?”司徒橙一把将司徒枟推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她已经不再了,你也已经更名换姓改头换面,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杜氏?你的性命,你的容貌,你的安危,你的一切都是她给你的!可是她问你要过什么!”
“她肩负了所有的危险,将你护在身后,替你扫清了一切障碍,为的是让你活出自己,而不是那个日日被束缚被禁锢在宫中的废物!也不是颠倒是非黑白,打着为了她的族人好的旗号,去做什么名医杜氏暗地里的家主!”
“你在她身边这么久,有没有一次,彻彻底底的为她想过!”
“你有没有为她一个人,做过一件事!”
司徒橙将怀中一本小册子甩到了司徒枟面前,沉声道,“二殿下,你自己仔细看看吧。”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枟今天又呕了很多血,晔草的药量明显不足……”
“枟今天午后可以勉强起身行走,虽然只走了五步……”
“枟的天赋很好,甚至杜氏子嗣都没有这么好的天资……”
“枟梦中的呓语,终于听懂,他说要努力学习医术……治好我的脸……”
司徒枟双手颤抖,自己已经将此事抛之脑后多久了?多久没有翻看过医书?
司徒橙将手中的一片轻薄的面具扔在司徒枟面前,“她的面具在这里,她带着杜氏所有的尊长和她的女儿离开了,司徒枟,这就是你给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