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云游四方

（歆樾二十年，春一月二日，黎明，夙钦城，城主府，前厅）
两天未被任何人推开过的大门终于发出嘎吱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
门外苦等了两日的素晴影和司徒垣舫立即从地上起身，惊鸿用手扶着木门十分勉强的站稳，“你们不要进去，她暂时睡着了，什么都不要问我，让我……”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向前倒去，被素晴影眼疾手快的接住。
“城主大人你怎么样？”惊鸿下了严令，不允许身边的侍女将自己两日未出房门的事情告诉司徒枟，而司徒枟也因为夙钦城爆发瘟疫之时近来马不停蹄的奔走在全城各处，因此几日与惊鸿未见面也是常事。但是有一个人却是瞒不住的，就是惊鸿的女儿杜尘云。
“娘！”杜尘云一把拽住惊鸿的衣角，不哭不闹，但是一张粉嫩的小嘴儿嘟嘟着，显然是极其不高兴。
“娘没事，”惊鸿说着没事，但语气中的疲惫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云儿乖，娘带你回去休息。”在房中运功时惊鸿就闻到了小女儿身上龛洛香草的味道，知道女儿也守在门外整整两日，不免有些担心。
“娘！你怎么会这样！”杜尘云在被惊鸿抱到怀中的瞬间，突然一声惊呼。
“云儿！”惊鸿微微皱眉，眼下人多口杂，不是说事情的时机，急忙制止了尘云。
“城主大人，你……”司徒垣舫也觉察出惊鸿周身的神气不对，似乎比此前消弱的多。
“我没事，你们守好她，她何时醒来还不清楚，但是最晚五日，不管何事都要等到五日之后再说！”人各有命，虽然明知道已经来不及，但是惊鸿还是尽了全力，剩下的，就只能仰仗天意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躲，带着女儿躲得越远越好，否则自己现在的状态恐怕会给杜氏带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第三日。入夜。
苑玥已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司徒垣舫再一次搭脉之后苦恼的摇了摇头。
“什么异常也没有，只是她现在就是醒不过来。”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素晴影迅速靠了过去。
“是我。”惊鸿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刚把尘云哄睡，趁着司徒枟还没有回来的功夫，惊鸿赶来查看苑玥的状况。
“她明日一早就会醒过来，醒来之后会有两日觉得身体不适，无法用力，也不能提起重物，两日之后会痊愈。”惊鸿仔细把过脉之后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但是不知为何语气中隐隐透出不祥。
素晴影与司徒垣舫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了一丝怪异的直觉，惊鸿一定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城主大人，我家小姐两日之后会恢复到常态？”素晴影挑了挑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确认一次。
“对，”惊鸿点点头肯定了素晴影的说法，对面的两个男子几日来一直揪着的心总算是放到肚里，“两日之后，她会一切如常，不会再有任何不适，不会走神，也不会再呕血晕倒，但是……”
一句未完的但是又将两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司徒垣舫翕动着双唇，“但是什么？”
“但是这样的状况，最多只有半年，半年时日一过，她会立即显出天年将尽的早衰之象，骨骼萎缩成迟暮时的矮小脆弱，消瘦到幼儿时的模样，无法吞咽，一旦早衰出现，一日之内便会丧命。药石罔顾。”
惊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沉声将苑玥生命最后终止时的惨象告诉给两人知晓。
“为什么会这样！”司徒垣舫觉得自己全身突然冒了一下的冷汗，粘腻的贴在每一处，提醒着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残酷的现实，冷冰的感觉让头脑中的血彻底凝结成冰，如果此时气血上冲晕过去的话或许是件幸福的事情，可是冰冷的清醒却连这一点小小的幸福都不肯施舍。司徒垣舫努力回想着，三日以来的一切，自己每隔两个时辰就要亲自为苑玥把脉一次，周身气血也并无异样，为什么她还是会早衰！
“一命换一命。”惊鸿心中无声的叹息，苑玥是难得的对上惊鸿脾气的人，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死在自己手上，生于红尘长于俗世之中，却没有世俗的争名夺利之心，苑玥的所作所为正是名医杜氏一直苦苦追寻的公平。可惜，这样一个与人无伤之人，自己偏偏没有能力去救她回来。原本族里比自己医术更加高明的老家主也许有搭救苑玥的能力，可是偏偏他在一年之前就已经陷入沉睡之中，族人只道老家主将家主之位传给自己之后云游天下，却不知道老家主已经在飞霜峡地下的暗室里昏迷不醒。
如今自己将一身功力全部传给了苑玥，也仅仅能够保她一时平安，无法扭转她必死无疑的结局。惊鸿眼下能够寄托希望的，只剩下小道士恒持所在的天华观，如果天华真人姚梦遥真的能够炼制出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奇药，也许苑玥的死局还有回转的余地。至于同魂之事，虽然有这样的说法，但实际上几乎是不可能的。有谁愿意自己的灵魂与姓名要从此与他人寄予一处！而且，时机把握不巧的话，勉强而为的下场便是运功时两人同时毙命。
“转移生机之事，本来就是大凶，有违天意，当初为了救他人，我已经出手过，因此自身受损，一些伤势迟迟没有痊愈。”惊鸿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那时短暂的幻境之中渐行渐远的男孩的身影，那时自己和司徒枟的亲生骨肉，为了司徒枟的性命，只能牺牲他，永远没有了相见之日，一对双生子，最终顺利产下的只剩女儿。这是身为人母最大的悲哀，亲自动手杀死了自己腹中的骨肉去救自己短命的爱人。
“因此她要我出手当天，只能做到救一个人，根本无法全力维持她的魂魄不散，”惊鸿皱眉，“虽然她出口成谶说了一命换一命，愿意以自己的安危换取侍卫的性命，但是无法全力救治，就是医者之过，我责无旁贷。”
惊鸿觉得错便是错，没有狡辩的必要，即便苑玥从一开始便想到了要承担怎样的可能，但是未能尽全力确实是自己的过错，因此现在做怎样的补偿，都是自己分内之事。
“她是真的无药可救了……是吗……”司徒垣舫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身形摇晃，头真真发疼。原来所谓的一命换一命，不是名医杜氏要写苑玥为其所用的筹码，而是要搭救自己，就要做好殒身当场的准备。难道说苑玥早已知晓回事这样的结局，还是决定出手相救自己！胸膛中猛地碎裂开来的声响回荡着深深的不可思议和难过，格外的空旷和孤寂。
司徒垣舫觉得，在这一刻，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舌中净是生腥甜腻的血水，她为了自己独自承受着随时丧命的危险，可是自己曾经为他做过什么？做过什么能够抵得上这条鲜活的生命！
“不要这样，”素晴影一把将险些倒在地上的司徒垣舫拽住，“或许，她还有救！”素晴影沉默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盒，“城主大人请看。”
“这是！”惊鸿眼前一亮，“同魂？你找到了愿意为她同魂的那个人？”大喜过望，果然有人甘愿为天命之人舍身！这药一看就知道是天华观所炼制的，虽然惊鸿没有亲自验过药性，但是单凭这种清新怡人的药香味儿就可以猜出一二，这样一盒青光流转的药丸的金银，可以买下三个夙钦城这样的主城！除了天华观，惊鸿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有如此大的手笔。
素晴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声长叹，“有救就好，这是她自己的福缘，不是我强求来的，而是那个人主动送上门的。”
素晴影心中由衷感慨起来，无论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在自己看来有多么的懦弱，但是当苑玥身陷险境，只有他会不顾生死不顾一切的赶来搭救，这一点无论是谁也比不了，无论是司徒垣舫还是自己，或者是为了苑玥吃尽苦头折磨的司徒柏，都无法真的比拟，因为再大的伤害也会有痊愈的那一天，而楚飒冒的风险，却是会直接丧命当场。难怪苑玥会对他念念不忘，他这样的男子，配得上苑玥所有的衷情。
“同魂？”司徒垣舫拽住素晴影，“不是你？是……”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的不可思议慢慢转为一种了然的心疼和难过。是谁？会是谁……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没想到，最后一刻，能够救苑玥的，还是他。
“是他，”素晴影安抚性的拍了拍司徒垣舫的肩膀，“想开一点，你也明白吧，这件事，只能是他。”素晴影终于明白苑玥将司徒柏留在香必城中的原因，就是担心司徒柏会在遇见什么突发的状况之后会变得纠缠不清，至少司徒垣舫就好解释的多，也通情达理的多。素晴影突然一愣，司徒垣舫的通情达理……莫非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要跟双生弟弟司徒垣辀共享才养成的吗？因此心里对自己的爱人心中爱着别人的事情，比较能够通融？
似乎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想到了司徒柏身上，但是思绪混乱的素晴影，这一次没有抓住乱线中最直接的那个真相，而是错过了最重要的那一点。
一夜相安无事，没想到两日后苑玥刚刚苏醒，却碰上了另一件棘手之事。
城主府总管突然带兵将苑玥休养临时改为卧房的前厅，团团包围住。
“你们把惊鸿藏到哪里去了！”一声厉喝，伴随着这声悲愤至极的男声，司徒枟分开人群，走到苑玥等人面前，恶狠狠的瞪视着他们。
“什么？城主失踪了？”苑玥也是一惊，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两日内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能动，今日才被两人允许下床走动，还没到一刻，就被大队人马层层围困。
一名贴身侍女被司徒枟的手下推到众人面前，“你说！你这几日都跟在家主大人身边看到了什么！说！否则，哼！”小侍女被猛地推翻在地上，原本就受惊吓的小脸儿变得更加惨白。
“我……我，这几日……以来都看见家主大人为沐氏小姐用药，每日都会过来，而且……而且还不让侍女小厮跟随，偶尔也会带上小家主尘云小姐……可是……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我在卧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家主大人回来……没想到现在就哪里也找不到家主大人……家主昨夜说去看望沐氏小姐……就……”
“就再也没有回去，是吗？”司徒垣舫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