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了漆黑的皮鞋,林言晞踩在了纯羊毛的白色地毯上。
这是一个白与黑的世界,因为除了完美融合的黑白两色,再也看不到第三种颜色的存在。同是奢华的装潢,若说餐厅是欧洲宫廷风,那这里便是低调绅士风。
以纯白地毯划分,巨大长椭形走廊的中央,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以钢琴为直径的圆内,连地毯都是黑羊毛制成。远观之,这长廊就像是一只深邃的眼,默默地注视着黑色屋顶的那一盏雪白华灯。
这只巨眼,是祈祷?是忏悔?还是……救赎?
米色亚麻质的袜子在毛毯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高贵而神秘。
这时,林言晞走到了三角钢琴的面前。
材质并不是耀眼的水晶,而是深沉的乌木。三只锥形如长笛般的琴腿,流入华丽如海贝般的琴箱各边,特殊高光过的乌木,如珍珠般亮泽,加上贝壳那流线的轮廓,无法不让人联想到迷人的黑色丝缎,犹如,美人的乌发。
所以,这架三角钢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就叫做,丝缎。
每次,林言晞一看到那架斯坦威的纯黑钢琴,就会摈弃一切杂念,内心变得无比的宁静。
“不是吧,林言晞,你会弹这么高级的钢琴?”苏月白愣愣地问出口,突然觉的自己很傻很天真,再低贱的钢琴,都能弹出最优美的曲子,只要意境到了。或许林言晞想弹的,只是这里的意境,而他默不作声的态度就证明了一切。
是的,林言晞现在就处于放空、甚至是冥想的状态。
轻轻地落座于真皮质长方形琴椅上,林言晞盯着空空如也的扇贝琴架,慢慢阖上了,那对漆黑如夜的眸子。
手落,琴响。
那是要怎样的熟稔,才能闭着双眼,将一首琴曲行云流水般的完美演绎出来。
不需要睁眼,更不需要琴谱,因为那是林言晞烂熟于心的一首曲子。
没有爱的童年,陪伴他的,只有这首父亲教会自己的曲子。父亲一味的忍让,母亲歇斯底里的吵闹,几乎是林言晞的闲暇的全部。索性父亲胃癌早逝,而母亲也从自己接手家族企业后定居香港,他才慢慢适应了孤僻冷清的生活。他不是性情寡淡,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震惊的是,苏月白竟也记得那首曲子,很熟悉,很悠远的感觉。
当苏月白还小的时候,独自带着自己的母亲,在百般无奈下,辗转到了孤儿院生活。在孤儿院里,母亲就用那架掉漆的钢琴,为自己、为孤儿院里的小朋友,不厌其烦地弹着这只曲子,还夸自己性子安静,每次一听就笑着眯起了眼睛。
有多久没有听见别人夸自己性子安静了?苏月白不知道。
苏月白只知道,自从生下自己,母亲就体弱多病,自己还不到6岁时,母亲就去世了。
有多久没有听见这首透着绵绵情丝又带着淡淡哀伤的曲子了?
那是一首未完成的曲子。
苏月白也是在长大后,才慢慢了解到,那是一首悼念亡妻的曲子。
虽然感伤,但是苏月白却能读出那颓废悲伤的背后,有着希望。
希望就是爱,爱就是救赎。
所以人才会最终丢掉痛苦,不会永远跌倒在绝望中,仰望着即便黑夜也有明月的天空。
一曲弹完,一气呵成。
流畅得毫无瑕疵。
苏月白除了林言晞略微急促的心跳声、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是太投入了么?为什么连一点想法都没有传出来。
而此刻的林言晞,依旧闭着眼,正凭着感觉,解开了银灰的领结、深黑的手工阿玛尼、纯白的衬衫、棉质的工字背心……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林言晞尝试着迈开脚步,顺利地摸到了一扇冰冷金属质感的门。
打开门,踩上颗颗光滑坚硬的鹅卵石,走了半分钟,林言晞来到了光滑的平台。
直到林言晞摸到那适度的水温,才缓缓地将身体埋入浴池中。
憋了太久的苏月白,完全不知道林言晞在做些什么,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终于,貌似听到水花的声音,更是引起了苏月白灵魂的极度好奇。
“你刚才弹的是《最后一天》,LetzterTag,改自巴赫的音乐。”苏月白试探道。
林言晞猛地张开双眼,身体一晃,盯着微澜的蓝色池面,讶异道:“你竟知道?”
“啊!”苏月白惊声尖叫道,她要长针眼了,那刚及水面的,两腿之间的是什么?天呐!
该死的,鬼叫什么!
林言晞立刻将视线上移,避开了蠢蠢欲动的限制画面。
结果,林言晞才十分尴尬地发现,居然自己可耻地起了反应。
一定是该死的白松露,对,一定是!
“你这个流氓!你还怪猪拱菌!”苏月白愤愤不平地抱怨着,结果触目所及的是一间迷人而奢华的浴室,苏月白又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一望无垠的蓝。
透明的水晶砖平台围住了圆形的浴池,又有一大圈的浅蓝色按摩鹅卵石围在水晶砖的外侧。再往外就是看不清材质的抛光砖无缝拼接而成,远远望去,砖面给人一种感官错觉,不同深浅的蓝融合在一起,在灯光的照射下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呈现出浪潮涌动的奇妙景象,加上四周的反光镜,就像是飘荡在海里沐浴一般。
只除了那一扇观景落地窗,正对着的,是那颗隔着户外游泳池的凤凰木。
“真的好美,和走廊的感觉完全不同……”苏月白喃喃道。
“蓝潮,这间浴室的名字,是我父亲叫人设计的,寓意着新生。”林言晞淡淡地说着,“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后一天……我是说那首曲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月白显然会错了意,为那句林言晞对自己“上流社会小白”的评价论,还耿耿于怀着,在林言晞心头得俏皮瑟道:“哼,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好像是猜到苏月白会这么做,林言晞二话不说,闭上双眼。
“喂喂!把眼睛睁开呀,又黑了。”苏月白还没得瑟一会儿,就被林言晞轻而易举地“反击”了。
林言晞急需的是,用凉水冲掉白松露的副作用,于是对着水晶砖击了一掌。
浴池中的水很快漏光,在中央缓缓升起一个不锈钢柱子。柱子顶端连着花洒,中间有着一黑一白两个带孔按钮。
“不必睁开,免得你又骂我流氓。”林言晞闭着眼,在摸到柱子的一瞬间,花洒喷洒出温热的水花。
林言晞对着可旋式柱子轴动了几圈,水温终于变凉了。
从黑色按钮中按出青草香味的发乳,林言晞动作利落地搓揉着短发,又从白色按钮中按出同款香系的浴液,林言晞在短短10分钟内就完成了全部的清洗工作。
被腹黑的林言晞一憋,苏月白又开始无聊起来,听着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坏坏地臆想着,调侃道:“大禽兽,欲念爆发了吧,我猜你肯定在冲冷水澡。”
林言晞脚下一个趔趄,被苏月白一言害的差点滑倒在浴池里。
林言晞冷哼一声:“那我现在就睁开眼,给你看下我爆发的样子?”
“啊!不要啊!我才不要看你的……咳咳。”苏月白要奔溃了,每次都是反过来被林言晞整到,却发现,林言晞虽这么说,却迟迟没睁开眼。
林言晞闭着眼快速系好浴袍,穿着拖鞋摸索到了镜子边。
突然“重见天日”的苏月白紧张得大叫一声,结果看见空旷的镜子里,照出来的是穿好白色浴袍的林言晞,嘴角微微上扬的魅惑样。
“你、你!你太坏了,整人不带这样的。”苏月白自己都没发现,控诉的同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其实苏月白更想说的是,林言晞,你对谁都喜欢笑得那么魅惑么?
林言晞右手修长的指节,摩挲着完美的下颌,左手缓缓摸上了心口的位置,低沉的声音此刻却对苏月白有着蛊惑的力量:“整人?你现在还是人么?我好想掀开这里的浴袍,看看还有没有,你那一闪而逝的赤裸灵魂。”
林言晞说的没错。
人,她不是,现在的她只是一抹孤魂。
苏月白突然冷静下来,看着偌大的浴室,脑海中想起林言晞弹奏的那首《最后一天》,一切都来的那么措手不及。
最终,苏月白苦笑道:“最后一天,我是死掉了么?为什么灵魂会进驻在了你心间,是最后一天?还是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