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哲无声的妥协了,他急需弄明白的是,这个林言晞和苏月白的真正关系。
许氏私立医院,ICU高级病房。
夜幕如水,凉凉的,倾泻在林言晞廖若星辰的黑眸中,忽明忽暗。
“好像……又瘦了。”林言晞面无表情的开口陈述着事实。
一个瘦字,就像一根粗壮的木桩,无情地扎在自己脆弱的心头。苏月白听着林言晞的话语,已经百味陈杂,再顺着那目光看向自己羸弱枯瘦的身体,几近奔溃。
身体和灵魂被生生剥离开,还魂之日遥遥无期。老天!这是要闹哪样啊!
何止是瘦?就跟苏月白曾经开玩笑说的那样,真的快要变成一具楼兰女尸了,原本健康红润的双颊都深深凹陷下去,简直令苏月白惨不忍睹。
许哲走到苏月白床头边,看着规律走向的心电仪,用手指轻轻描画着没有止境的波峰,单调而冗长,喃喃道:“是啊,快两周了,为什么还是不醒来。明明……方法都试遍了。”
林言晞就快走到苏月白身边时,突然一声提示铃响,许哲快速回身,在苏月白身边忙碌开了。
许哲按下电子自控冲气床垫的开关,掀开了被子,将苏月白的身体翻了个个,再盖上了被子。
此时的苏月白,屁股朝上,脸朝下,很有种躺着中枪的感觉。
“身患去皮质病症的病人,每两个小时就要把身体翻转一次,这样可以间歇性解除局部压力。”许哲为自己的行为做着解释,忽然觉得穿着西装待在屋里束手束脚,于是对林言晞说,“你看着一下,我去办公室换工作服。”
许哲前脚刚走,苏月白就蹲在林言晞心头哀怨道:“这么对待植物人,太不人道了!这么反反复复的翻转,迟早前面和后面一样平,就跟摊饼似的!”
苏小白还真是……到哪儿都不忘惦记自己“缩胸”的事,不过摊饼,唔……形容的很贴切。林言晞本来看到苏月白枯槁的身体,心中有点淡淡的伤感,不过自己总是被苏月白不经意的话逗乐。
月黑风高的,孤男寡女的,不,面瘫男和活死人什么的,同处一个ICU高级护理病房,总会发生那么点天雷滚滚的惊悚事儿。
就像现在这般,林言晞不受控制地靠近了苏月白的身体,颀长的身躯对着病床弯下,宽大而温暖的一双手,慢慢扶起苏月白埋在枕芯里微凉的脸,凑近苏月白的耳边低唤:“苏月白,我能吻醒你么?”
林言晞充满蛊惑的声音回荡在苏月白耳边,苏月白的灵魂轻易地被这声音攻陷了,以至于——林言晞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淡粉如薄樱般的唇就印了上去。
没有丝毫的嫌弃,因为苏月白自己知道,她那具身躯、现在的唇有多吓人,龟裂起皮,苍白无色,没有一点让人有想吻的冲动,但是土豪他……
苏月白刚想说话,然而下一刻,最最惊悚的事发生了。
林言晞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自己就冲动了,可是却没有懊悔的感觉。
同一时刻,“咔嚓”一声门响,林言晞及时放开了苏月白。
然后穿着白大褂的许哲,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林言晞和苏月白这样,虽然姿势暧昧,但是身为植物人的苏月白,居然瞬间睁大了双眼。
“啊!”苏月白的灵魂被吓坏了,在林言晞心头筛糠般的乱颤,就像有另外一个自己化身女鬼之后冷冷的看着自己。
许哲也被吓退了一步,不过作为职业医生的自己,立刻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狂喜地冲上去,一把推开了林言晞,将苏月白的身体翻转,落入自己怀中。
最淡定的要属林言晞,他在和苏月白的躯体零距离接触时,发现了那对大眼中空洞而没有光彩,尽管有着希望,却缺少了生机。
“小白之前也睁开眼睛的么?你刚才做了什么?”许哲一边问林言晞,一边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型的手电筒,十分专业地查看着苏月白的瞳孔。
“没有,我之前没做什么。”林言晞第一次对别人说了违心的话,也第一次心中有些局促狼狈,源自于那不明原因的一吻,。
然而下一刻,苏月白在许哲的怀中,又很快闭上了眼睛,让许哲刚燃起的希望,又重新被浇灭。
许哲却没有完全沮丧,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距离六点差不多快到5小时了,于是把苏月白放下后,突然又跑出了门。
这次,很快的,许哲端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托盘,进来了。
林言晞仿佛被许哲当成了空气,而寄宿在林言晞心头的苏月白彻底凌乱了。
那个巨大的不锈钢托盘中,放满了各种小钵钵,里面有糊状的,有液体的,有白的、有绿的、有黄的、有黑的。
“土豪……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为嘛自己不幸成为了植物人,还要被这混蛋医师当小白鼠一样对待?要不……你问问他,这是到底要干嘛?”苏月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弱弱地问。
林言晞很淡定,在心中回应道:也许,那是你的食物,我猜的。
苏月白晕了又晕,还是觉得许哲这阵仗很大,看着不靠谱,小声请求道:“你就问问么,我看着都好怕,问问又不会怀孕……”
林言晞压制住想狠狠翻一个白眼的冲动,沉声问道:“你这是……在喂食?”
“你才喂食呢!会不会用词啊!猪才喂食好不好?”苏月白抗议道。
许哲语气有些不耐:“这是鼻饲,每隔4至5小时,要通过鼻管输送流质食物,让小白进行进食活动。”
噗,好恶,从鼻孔里进食是苏月白从来都没想过的,越想越恶心,苏月白沉默了。
林言晞更沉默了,许哲对自己,总归是有些敌意和戒备的。
许哲动作利落地将白色液体倒进白色的糊状物中,搅匀之后又倒进了透明食袋中:“这是新鲜牛奶和剔了刺的鱼肉泥。”
许哲将那绿色的液体倒进食袋:“这是芹菜、西兰花和生菜榨好的汁。”
许哲将黄色的糊状物倒进食袋:“这是草鸡蛋的蛋黄碾碎的,高蛋白。”
许哲最后将一点开水兑进食袋中,充分混合成一袋温温的流质食物,示威般的放在林言晞眼前晃了晃,黄中带灰,很屎的颜色。
演示了半天,处处比不过林言晞的许哲,忽然找到点自豪又得意的地方,连带着心情也愉悦起来,对林言晞扬眉吐气道:“这是我为小白专门调配的营养秘方,每次只要一小袋,就足以补充日常所需,怎么样?”
“去你妹的小白!土豪,我想屎,我真的想屎,许哲他丫的自豪什么啊?居然把这么屎的东西从我的鼻子里导进去!禽兽啊!”苏月白看到那袋东西都有了想吐的冲动,虽然那袋东西真的是许哲费力弄的、对于植物人来说是高营养的食物。
林言晞极快地一挑眉,抱臂持观望态度,无视心里闹腾的小白。
一会功夫,许哲就用现配的营养秘方,给苏小白做完了鼻饲。
而正在观摩的两位,大神一脸淡定,而小白的脸色则绿油油的,就像一根蔫掉的小青菜。
“我有一种活着还不如死掉的感觉。”苏月白怨灵般的声音响起,“神啊,直接给我一刀来个痛快吧!”
苏月白对刚说完,许哲貌似又有动作了,看得苏月白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他……他又要对我做什么?”
许哲端着不锈钢托盘坐在床边,带上医用手套,从托盘中拿起一个盛着深色液体的小钵钵,用棉棒蘸了点,温柔的把苏月白的嘴张开,用棉棒点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苏月白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
许哲也不灰心,重新换了一根棉棒,蘸了点红粉,又送进苏月白舌尖。
依然没有进展,许哲摇了摇头,郁结道:“陈醋和辣椒粉都没能起到刺激的作用,今天的五感嗅觉治疗,算是失败了。”
苏月白,你对什么最敏感?林言晞忽然在心中问道。
“欸?等等,我想想……呃,胡椒粉吧。”苏月白呆愣愣地说。
林言晞突然走过来,对许哲说:“我扶住她,你再试试胡椒粉。”
郁结中的许哲,抬头很纳闷的看了一眼林言晞,不过还是照做了。
土豪先生屈尊降贵,一弯腰,半跪在电子自控冲气床垫上,双臂夹在苏月白的肩窝里,宽厚的胸膛与苏月白单薄的后背相触,属于男子的阳刚温暖热力熨帖着苏月白的躯体。
“咚咚——咚咚——”苏月白的灵魂感受着林言晞在沉稳中慢慢加速的心跳,好像能随着体温传递给自己的躯体。
微妙的暧昧温馨在悄悄蔓延,苏月白心颤了。
于是,正从托盘里端起胡椒粉的许哲,很不幸的中弹了。
“阿嚏——”沉睡中的苏月白突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许哲拿着蘸胡椒粉的棉棒,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