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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心魔深种

血色画卷 梅花戏子 2024-12-09 07:52
第十九章 心魔深种
  杜玄焱看着兄长惨白的脸色和嘴角流出的一丝鲜血,忍不住心中一痛。在这万千敌人围困的绝境里,生平第一次有了说不出的感动,这些是他在以往的那些经历中从未有过的感觉。半生戎马,半生风雨,半生劳碌,似乎在此刻都变得不再有意义。
  飘摇风雨,盛世王朝,帝王权术,勾心斗角,得来的又是什么?那些曾经无数次激荡他心灵的雄心壮志帝王霸业突然在一瞬间变得冷却和可笑。
  倒在无尽的战争中的这万千战士的皑皑白骨,究竟证明了什么?
  是万代江山?
  是雄心霸业?
  是兄弟携手,手足之情?
  还是自己逐渐因为权势而逐渐冷却的心肠?
  就算权力日渐高重,背上的只怕也是无尽的负担。
  战到今日,自己身边究竟还剩下什么人?
  是部将?是姬妾?还是那些曾对自己许诺要辅佐自己成为太平天子的谋臣?
  不是!都不是!
  真正为他担心的,真正与他生死相随的,真正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还是他的兄弟,他的大哥,是一直以来他要算计的人!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巴不得他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巴不得他败,也还是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他,是真心在乎他。
  这个人,叫做杜仁琰,是他的大哥!
  他们……竟然敢伤他的大哥!
  四周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战马还在奔腾,杜玄焱眼神锐利,铁衣晃出漫天华彩,恍若乱世战神!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冲天的怨气,只听“嗖”的一声,杜玄焱向右探出身子挽弓搭箭,羽箭如同弹丸一般破空而出,所有人都只觉一道白光瞬间晃过,就听“噗”的一声闷响,那支满载杀气的羽箭硬生生插入一株粗壮的老树之中。那老树摇晃几下,竟被那被震得寸寸断裂的箭羽一起,从中被劈开,轰然倒在地上。
  见到如此神乎其技的力量和箭法,所有的人,无不大惊!
  这是多年之前,杜仁琰教给他的致命一箭,威力无穷,成就了他神箭之名。杜玄焱回过头,晃着他的身子,大叫道:“哥,千万别睡!”
  “玄焱,哥……没事……”杜仁琰苍白无力的扯出一抹笑意。
  只要他能好好的回去,她一定会高兴吧……
  他将手中紧握的缰绳牢牢交到他手中,断断续续的说:“不必管我,你……只管驾马,朝……东面走……”
  杜玄焱接过缰绳,右手马鞭重重麾下,两人一骑,急速向东面狂奔。感觉背上的猛地一沉,杜玄焱心中顿时慌乱起来,他几近疯狂的挥着马鞭,双目充斥着血色,大喝着:“哥,马上就到了,千万别睡,千万别睡啊!——”
  “大哥!”
  杜玄焱瞬间从床上直起身,全身上下湿漉漉一片,额上也带有细密的汗珠。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在颤抖。哪怕是梦,兄长嘴角牵出的那一抹安慰的笑意,也让他心惊。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子,眼睛被悲伤侵湿,呈现蒙蒙雾色。
  他永远不会忘记,临近黄昏的那一场血战,兄长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抵挡了来势凶猛的一箭。明知是死,却还要来,这该是怎样的痴傻?
  又是怎样的执着?
  随意穿好衣服从自己的帐篷中走出去。天边残月如钩,流星飒沓,带着一抹苍凉与悲壮。东方渐渐吐露白色,想来马上就要天亮了。轻叹了口气走到杜仁琰的帐前,只见内中灯火通明,他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见过宁王殿下。”身旁,端着一碗药正要进去的一个军士向他恭敬的行了礼。
  杜玄焱从他手中把药接过来,沉声道:“本王亲自把药送进去,你下去吧。”
  “是。”
  站在帐外犹豫了许久,杜玄焱才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只见灯火如豆,面色苍白的男子安静的躺在榻上,身旁,他深爱许久的白衣女子正坐在塌旁,脸上写满了憔悴,仿佛短短几个时辰就苍老了许多。
  “你来干什么?”白霓衣没有回头,就已经知道是他,淡淡问道,随手替杜仁琰整了整被子。
  杜玄焱顿了顿:“我来给大哥送药。”说完便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我来就行了。”白霓衣只是伸手接过药碗,依旧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杜玄焱却在一瞬间紧握住她接过药碗的手,碗中黑乎乎的汤汁立刻洒出几滴。沉静的气氛之下,幽幽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明显。
  那一刻,杜玄焱看着她的目光清晰无比,眸中柔和的映着她的影子,却无力的闪了一下。白霓衣淡淡的眉眼缓缓移动到被紧握住的手腕,久久不置一语。渐渐的,眼中终于露出惊诧的神情,她伸出另一只空余的手,将紧握住自己的大手一点点推开:“我要为子辰喂药了。”她安静的开口,仿佛刚刚的一切并不发生,捧着药碗,小心翼翼的将药汁送入杜仁琰口中。
  “霓衣,”杜玄焱灰暗的眸子重新染上了淡淡的光泽,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沉声问:“我哥他……他怎么样?”
  白霓衣用悲凉的眼神看着杜仁琰,仿佛揉碎了万朵桃花那么凄然那么忧伤:“军医说,那一箭距离心脏只有半公分,如果再偏一点,我大越就会少了一位仁德的皇太子。如今只能希望子辰凭借自己的功力,挺过这一关。”
  “为什么他会去救我?”杜玄焱突然问,“我不是让你挡住他吗?!”声音凄厉,倒像是在责问。
  白霓衣沉沉一笑:“你以为我没有拦他,你以为拦住他就那么容易?”她终于回过头,却是在紧盯着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是他二弟!”
  一瞬间,杜玄焱突然觉得,他与她的距离,从天涯咫尺,变成了咫尺天涯。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他的白霓衣,而是太子霓妃。
  “大哥大嫂!”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是杜景瓒。他略显惊诧的看了眼杜玄焱:“原来二哥也在。”
  杜玄焱道:“大哥是因为我才受此重伤,我怎能不在?我见……见嫂嫂如此劳累,便想和她换班,由我来照顾大哥,也好稍减些我心中的愧疚之情。”
  杜景瓒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大哥受伤,二哥你很难过,但你昨天也是累了一天,再这样熬夜,身子如何受得了?大哥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若是再累到了,如何能对得起大哥奋不顾身救了你的情谊?我看左右我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和大嫂换班照顾大哥,二哥你也去休息吧。”
  “我……”
  突然,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杜仁琰猛地开始沉沉的咳嗽起来,三人大喜,杜景瓒连忙倒了杯水围上来,白霓衣将杜仁琰扶起,轻拍着他的后背。只见饮过一杯水的杜仁琰缓缓地顺过了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疑惑的看着周围的三人,虚弱地说:“你们……”忽然扯动了伤口,后背传来难以言说的锥心之痛,杜仁琰猛地将眉头深深蹙起。
  见他说话,三人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惊喜之情。
  白霓衣连忙对他说:“军医说你伤得很重,如果能在这一夜醒过来或许还有救,果然你醒过来了!”
  对于她,杜仁琰只是一笑而过,目光最终落在杜玄焱身上。他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之后,才放心的笑了笑:“还好玄焱你还活着,否则我这一箭就白挨了。”
  “大哥,我……”
  “什么都不必说。”杜仁琰挥手打断,轻轻道:“我们是兄弟,身上流淌的是父亲的血,无论到任何时候,遇到多大危难,都不能埋怨、推诿、分崩离析!只能抱成团、握紧手,生死与共!这才是兄弟。”
  杜玄焱和杜景瓒对视一眼,狠狠的点了点头。
  右手抚上伤口,那里还在不断的传来阵阵剧痛。杜仁琰疲惫的微微阖上双眸,“你们且同我说说,战场上的形势如何。”
  “说白了也没有什么形势啊!”杜景瓒率先开口,“就是任皋和吕简锡各自退防,还能有什么形势?依我看,大哥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经过昨天一场大败,他们短时间内肯定不敢来攻营了。”
  紧闭双目的杜仁琰沉默许久。半晌,才吐出极轻的两个字:“退兵。”
  “什么?退兵?”三个人面面厮觑,杜景瓒更是胆大,惊诧道:“大哥,你别是受了伤,把脑子也给伤了吧?父皇传旨让你接过兵权,就是要尽快剿灭任皋和吕简锡啊!现在退兵,如何向父皇交代?!”
  依旧闭着眼的杜仁琰唇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没有理会杜景瓒,他接着道:“另外,散出消息,说我为营救宁王玄焱身受重伤,此时已经出师未捷身先死。”
  杜仁琰缓缓睁开眼,毫无血色的脸上带有运筹帷幄的自信,目光缓缓落在杜玄焱身上:“剩下的,便看玄焱你的了。”
  杜玄焱深深一笑:“请大哥放心,此战我大越必胜!”
  “本宫还要多谢谢吕简锡,给了我大越如此的机会!”
  杜玄焱走出大帐,此时东方已经白了一片,算得上是黎明。远处,却有一个男子负手而立,一身长袍在风中飘摇,竟然多了分仙气。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杜玄焱停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淡淡道:“清城,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事?”
  明清城缓缓转过身,一张俊逸的脸上不喜不怒:“我是担心经过了这件事,你会心慈手软。而且我看出来了,你的确心慈手软了。”
  一听此言,杜玄焱立刻变了脸色:“行了!这次若不是大哥,我早就……”
  “你别忘了虚远道人的话!”明清城凭借着自己和他的关系,语气凌厉的打断他的话,他缓缓逼近杜玄焱,声音如铁,不容丝毫反抗:“玄焱,老天早已注定,你是要做太平天子的人!这天下早晚是你的天下,这是你的宿命,你根本无力改变!”
  杜玄焱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睁双目,与他对视。半晌,他突然垂了头,沉声道:“他是我的兄长,两次救我性命的大哥!我是真的……不想再同他斗下去,我怎么能对这样疼我,关心我,爱护我的大哥挥剑相向呢?清城,你知不知道,大哥为我挡下那一支羽箭时,我的心中猛地一痛!我是在乎手足之情的!”昨日血雨腥风之中,大哥唇角勾出的一抹笑意,那样令他安心,也那样让他后悔。
  明清城缓缓攒出一丝笑意,亦正亦邪。眉梢微挑,看了眼身后那顶帐篷:“刚刚白霓衣的反应,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如今,若是还想让她帮你做事,恐怕是难上加难,难道你就不想让她重新回到你身边?我知道,我妹妹你并不喜欢,凌焓也只是一枚棋子,真正打动你的女人,只有她一个。”他又逼近一步,在他耳畔耳语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她,你还爱着她。”
  杜玄焱眸中突然浮现出一层怒气:“明清城,难道你刚刚一直在外面偷听?”
  “干嘛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明清城淡淡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我的妹夫。我只想提醒你,虚远说过,仁琰若是登基,大越必将兵乱三百年。难道你忍心你们父子苦苦打下的江山,如此被他毁掉吗?玄焱,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杜越天下和他斗!因为只有你登基做了杜越之主,才能让大越王朝归于安宁祥和,这天下,注定会是你的!”
  “天下……会是我的……”杜玄焱喃喃重复着,眼中顿时变得茫然。
  明清城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离开他半步,道:“没错,记住虚远的话,天下会是你的。只要你拥有这天下,还怕白霓衣不会到你身边吗?到时候你会名垂青史,后世无数炎黄子孙将对你歌功颂德!若是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藩王,你最后只能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最后一点不剩!”
  杜玄焱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果然,他对江山,对白霓衣,还是有痴心妄想的。这一次,明清城押对了宝。他继续道:“玄焱,你仔细想想,仁琰他是真的救你吗?根本不是!其实,他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借口让你接受他的恩赐,并且借着受伤的机会一举灭了任皋和吕简锡。在他的眼里,你还是敌人,早晚都要除掉的敌人。”
  “敌人?!”杜玄焱重复着,这一刻,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明清城,探寻的目光似在竭力辨别这些话的真伪。良久,眼中隐隐闪过肃然的杀气,脸色却是十分痛苦。没错,他的骨子里是想要天下,他也一直没有忘了白霓衣,那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可是杜仁琰……那是他的大哥,他也知道,在自己心中,他一直是敬爱他的。纠结了许久,杜玄焱抬起眼,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为了我们杜越天下,为了得到白霓衣,我一定会将储君之位从他手中抢过来,登基成为杜越之主。”他语锋一转,眼神转瞬间变得异常坚定,依旧是盯着那人:“但是,我决不会学前朝的白靖文杀兄弑父,去同我的大哥挥剑相向!就算我登基做了皇帝,我也不会杀他,我会封他做蜀王,让他安度余生。蜀地兵弱,他掀不起大浪。”
  “好,我也没有说要你杀他,仁琰仁善,我也相信,到时候他不会威胁你的地位。”
  明清城满意的看着他。原来,他的心魔早已经成熟,只是杜仁琰的仁善一直没有让他的心魔破茧而出。
  他渴望江山,渴望权力,渴望女人,渴望拥有这一切;
  同时,却也做不到真正的冷酷无情。
  这才是完整的杜玄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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