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友亲子

第二章 故友亲子
　　翌日，杜珗的圣旨便已下达，封风胤言为太子风妃，赏金千两，布百匹，婚典于五日后举行。
　　五日后，东宫乐声响彻云霄，满朝文武皆来庆贺。
　　各处都一片喜庆，大红的喜字，火红的绸缎，还有那些喜娘们笑如繁花的神情。每个人都在欢呼，每个人都在欣喜。
　　但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今日的主角，是他和风胤言。
　　寂寞难耐，又不愿去亲眼瞧着心爱之人和别的人入洞房，绯羽只得来到后花园透透气。不同于正厅的热闹，这后花园中极是冷清。抬眼还能见到当年她作为白霓衣嫁入东宫时所居的溪风阁，想这溪风阁临着池塘而建，名字还是当年杜仁琰亲自取的，意为“栖凤”。而多年过去，池塘边杨柳依旧依依，塘中月影仍然疏淡，甚至连漂浮的睡莲都未曾变过，晚风中搅碎一池月光。恍惚之间只觉时光飞逝，却已物是人非。
　　这本就是她该住的地方，昨日杜仁琰却下令，将溪风阁赏给了将要过门的风胤言。其实依着她以前的性子，定是不允，但既然顶了当年绯羽凝的身份换了个绯羽凝忆的名又入了东宫，要紧的事便是如何助杜仁琰登上帝位。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理会也罢。
　　此时，绯羽正独自一人沿着池塘散步，却见着一个小巧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池塘边，是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小男孩正踩着磊磊乱石，蹲着身子去够塘中的荷花，玩得正兴起，连有人来了也没觉察到。
　　其实今日杜仁琰大婚，太昊的王公贵族皆来庆贺，带上家眷倒也寻常，却不知这是哪家的孩子，独自一人在这里玩耍，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绯羽心中顿时生出多年不曾有过的慈爱来，走过去刚想提醒，就听那孩子惊呼一声，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掉入池塘。绯羽一惊，立刻足下轻点，施展轻功一把将那孩子救了上来。那小孩显然受了不小惊吓，呆呆的看着他的救命恩人。见孩子无恙，甚至身上连点水珠都没沾，绯羽顿时对自己的武功无比崇拜，母性大发，柔声问：“你是哪家的孩子，可知在这玩有多危险？”
　　那孩子站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回答了一声：“我……我叫杜承皓。”
　　绯羽下意识点点头，却突然觉得这名字着实有些熟悉，半分钟还不到便印证了她的判断，只是因为耳畔响起了一个略带担忧的声音：“皓儿？”
　　喊出这两个字的，是个白衣女子，身边还跟着个侍女。虽算不上有多美却也长得清秀可人，不知为何眉眼间总似有着万年冰雪，化不开的冰冷。如此淡漠的神情和嗓音，绯羽愣了，像是面对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便是当年的自己白霓衣。
　　凌焓，代替她嫁入宁王府的江湖第三杀手，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她本想去找她，她却自己出现在了她面前。
　　而下一刻，杜承皓竟一把扑入凌焓怀中，小声抽噎道：“母……母妃，皓儿刚刚差点掉进去了，幸好……幸好有这位阿姨相救，母妃，皓儿好怕……”
　　凌焓竟然破天荒的露出慈爱的笑意，伸手抚上杜承皓的额头，道：“好了，没事了，母妃在这，皓儿别怕。”
　　绯羽原本还在对“阿姨“这两个字无比怨念，觉得自己正值如花妙龄，怎么能被别人叫的如此显老。后来脑中一个激灵，想到刚刚杜承皓叫凌焓叫“母妃”，那么就是她和杜玄焱的儿子。而她知道凌焓绝对不可能和杜玄焱有什么关系，那么这么说杜承皓就是……一瞬间如醍醐灌顶，往事如走马灯似的一一浮现，她终于知道这杜承皓到底是何人，原来……是她自己的儿子。五年前他出生时，她为他取得名字，叫杜承宗。
　　大惊之下，绯羽没等凌焓先来道谢，抢先一步道：“弟妹无需介怀，我不过碰巧经过，见我这外甥遇险方才搭了把手，小事一桩。”
　　凌焓抬眼打量了她一下，那天绯羽大婚之日她好像见过她，故而一下子明白了她的身份，微一颔首，道：“原来是嫂嫂，昭月失敬，在此代宁王殿下谢过嫂嫂。”
　　绯羽暗暗赞叹，她调教出来的人真是不错，做了自己的替身都做得这么像。正沉浸在对自己的崇拜中时，又听凌焓淡淡的嗓音传来：“既谢过嫂嫂，昭月就此告辞。”说罢便招呼了一声身边的侍女，打算打道回府，却被绯羽一声叫住：“弟妹且慢。”
　　“嫂嫂可还有事？”
　　绯羽浅浅一笑：“弟妹你且将我这大侄子交给你的侍女带回去，我还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说。”语气轻柔，在这寂静黑夜中颇显神秘。凌焓虽也应了，眉眼间却有些不屑，待她的侍女将杜承皓带走后，冷然问：“究竟是何事，嫂嫂要如此神秘？”
　　“自然是好事。”绯羽幽幽地说，但却是一掌向凌焓劈去，隐约能见凌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向左躲过这一掌，反手向绯羽攻去。两人的招式虽并不毒辣，却以速度见长。对了几招，凌焓越发觉得不对。从前曾听说太傅绯羽航的独女绯羽凝忆身子虚弱，断不可能是此时这般武功高深。此时绯羽已不再相让，掌风呼呼，打的兴发，凌焓竟然再也攻不到她三尺之内。正诧异时，绯羽忽然右掌勾出，抓住凌焓右腕，她一惊，想要使力将手挣脱，却不料绯羽手臂一拐，已将自己的一条胳膊制在胸前，眼前场景瞬间变换，停下时，她已被绯羽抵在了一棵杨柳树下。
　　挣脱不得后，凌焓双颊现出些许红晕，紧蹙着眉头，诘问道：“这世上能在一百招内轻松胜我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个是与梅轩主绯羽航，另一个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断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你到底是谁？”
　　唇角勾起个幽幽笑意，绯羽缓缓松开她：“你怎知不是昔日故人当面，凌焓？”
　　她眼中瞳孔倏的放大：“你……！”
　　“三年不见，你的武功虽有些长进，但也只能继续屈居于江湖第三杀手的位置上。说到这，你还不明白？”
　　凌焓怔了许久，眼中突然蒙上一层水泽：“凌焓见过主上！”
　　转了转一双清澈明眸，绯羽负手仰望夜幕，嗓音平淡得如同隔了个时空：“这么多年，焱弟……不，宁王殿下，他，对你如何？”
　　听到面前之人将“焱弟”二字硬生生换成了宁王殿下，凌焓心中有了几分了然：“主上心中仍在怨恨宁王，此番回来恐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要报当年的一剑之仇，这些凌焓知道。但若说实话，在这些年里，宁王他……确实对属下不错。”
　　绯羽唇角一勾，声音中却带着冷意：“那是当然，如今能尽心尽力替当年的白霓衣教养着他儿子的人只有你一个，他自然待你不错，否则还要把我和他的儿子交给明清澜吗？”眼神一凛，冷冷看向凌焓：“你莫不是……”
　　凌焓低下头，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凌焓不敢。可当年要属下顶了皓舒郡主杨昭月的位子嫁入宁王府的人是主上，如今主上已经回来，那以后主上和宁王……”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男声稳稳打断：“你们在做什么？”
　　凌焓淡淡瞟了那人一眼，收了口。
　　绯羽顺着声音望去，微微垂着眼，将目光定格在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不动声色淡淡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弟。”
　　杜玄焱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眼中闪过一瞬犹疑，愣了一愣后，秋水般明眸攒出一点笑意：“我从未听说，昭月同皇嫂还过有交情。”
　　绯羽懒懒道：“出来散步，看见你儿子差点掉进去，出手救了他，就这么的碰到了弟妹，于是闲聊几句。”又深深一笑，“二弟可要记着，欠我一个人情，我这个人别的爱好没有，可就是喜欢知恩求报。”
　　“我知道，改日必定好好谢过皇嫂。”杜玄焱又看了凌焓一眼，“但皓儿受了惊吓，平日就离不开昭月，此时更是少不了她，所以玄焱就先带着昭月回府，皇嫂见谅。”而后冲着绯羽略一点头，便带着凌焓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绯羽长袖一拂，转过身去，喃喃道：“我和他的以后？”又是轻轻的一声笑：“我和他，那里有这许多以后。”顿了顿，清冷的嗓音压得极低：“三年前，你亲手将剑刺中我胸膛的时候就该想到，从此以后，我和你只有从前，再没有以后……”
　　池边杨柳投下杂乱的树影，远处层层风灯似织在枝头，密密麻麻。星星点点的灯火中，还有往事交织其间。
　　可往事已蹉跎许久，此时再去追忆，只觉故人仍在，情谊不见。其实从她作为绯羽凝忆而活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敢再有什么让杜仁琰再次对她好的奢望，可不知不觉中，心中仍然在期待着会有奇迹出现，但，他的心里，可以装着白霓衣，甚至可以有那个风胤言，只是都不可能有她了。
　　她，绯羽凝忆，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次，只是来赎罪的，不是吗？无论他怎样对自己，爱也好恨也罢，她都要受着。只要她心中选择的一直都是他，他就能顺利登上皇位，这是她心中，最后的愿望。
　　远处的大红灯笼依旧高挂，整个东宫依旧灯火辉煌，绯羽抬手不动声色的拂去眼角的一片湿意，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翌日清晨，绯羽刚刚熟悉妥当，就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奴婢碧叶，前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绯羽一怔，这个唤作碧叶的婢女，她以前从未听说过，现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还过来给她请安？却不料她身边的贴身婢女文然突然冷哼一声道：“轩主，依属下看，不必给她好脸色看，她是风胤言身边的贴身婢女，跟着她家主子一块儿来到东宫的。听说昨夜太子在风胤言那边过得挺高兴，这丫头今早就开始目空一切，丝毫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这次说不准就是来给轩主你一个下马威的。”
　　“说什么呢？人家如今已经是太子的侧妃风妃娘娘，你一口一个风胤言的叫，像什么样子？出去别说是我与梅轩的人，都丢死人了。”绯羽微怒。
　　这文然是她新提拔的七曜之一，功夫不错，对她也算忠心耿耿，她嫁入东宫的时候也就把她当作婢女给弄了进来，留着以后有什么事让她跑跑腿什么的。文然见她生气，连忙低下头：“是，轩主，属下不敢了。”
　　绯羽笑吟吟的喊了一声：“碧叶，进来吧！”
　　碧叶应声走入，对她福了福身，恭敬地道：“奴婢奉风妃娘娘之命，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绯羽见她言辞极为恭敬，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皆与一般奴才不同，心中不禁一动，又笑了笑道：“风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
　　一旁的文然又冷声道：“为什么是你这小丫头来，风妃娘娘为何不亲自来？她难道不知道，作为妾室，嫁入府中的第二天要亲自给这府上的女主人敬茶的吗？告诉你，别以为我家娘娘好欺负！她……”还未说完就被绯羽一眼白了回去。
　　碧叶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哎哟娘娘息怒，本来我们娘娘是要亲自来给太子妃娘娘敬茶的，但是太子殿下说娘娘宽宏大量，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所以就免了，还带了风妃娘娘去了济王府，她这才没来，还请娘娘明察。”
　　新婚第一天就不把她这个正妃放在心上，杜仁琰这是要干什么？！绯羽心一沉，不露声色的喝了口茶，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你褪下吧，”
　　“谢娘娘宽宏大量，奴婢告退。”临走时还不忘趾高气昂的冲文然瞪了一眼。
　　“轩主啊！你怎么这么……都，都有点不像你了！”文然不忿道。
　　“那你说我怎么办？把这丫头抓起来暴打一顿给风胤言一个下马威？”绯羽将茶杯放下，一笑，“要真是这样，殿下还指不定怎么恨我呢！这些事情，我比你清楚。你呀，跟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趾高气昂的那副架子学了个八分，其它好东西倒是一点没学到。算了，能忍就忍忍。”
　　绯羽突然想起什么：“文然，刚刚碧叶说殿下带着风胤言去了济王府？”
　　“是啊，碧叶就是这么说的。”
　　第一天就带着侧妃跑到弟弟府上去，这是要干嘛？其中事情一定不简单。她立刻吩咐道：“你立刻去济王府，看看他们到底干些什么，回来后立刻像我禀报。不过这大白天的，千万别让殿下发现了你。”
　　“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