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溟沧行之十一尘埃落定

第四十二章   溟沧行之十一尘埃落定
　　天色苍茫，东边的天空微微泛了些红光，一大清早，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只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吱呀吱呀沿着官道行进。车辕上坐着个清秀的男子，神色冷峻，眼神戒备。江南的冬天，十分湿冷，即使到了初春，依旧没什么暖意。马车里垫着厚厚的毛毯，架子上有一个小火炉，吃食与书籍分放两侧，布置得十分舒适。云湘抱着雪儿靠在垫子上，手轻轻抚弄雪儿毛茸茸的身子，雪儿舒服地哼叫两声换个姿势继续睡。小芽坐在对面，低垂着头，看着火炉的轻烟发呆。
　　“在想什么？”
　　小芽也不抬头，闷闷答道：“姐姐为何不与谷主一起走。”
　　“我为何要与他一起走。”
　　“谷主对姐姐……”
　　“他对我如何，是他的事，我是昱灵堡的堡主，自当回昱灵堡才是。”
　　“姐姐莫不是放不下……姐姐是何时想起来的。”
　　云湘抬头看去，浅浅一笑，“也不限于何时，从去青城开始，便开始有些头痛，一直不见好，后来脑子里有很多画面闪过，慢慢地，就想起来了。”顿了顿，云湘捏捏雪儿的小耳朵，惹得雪儿翻过身，肚皮朝上，抱着云湘的手指含在嘴里。“你……”
　　云湘终究没有问出口，会问出这句话，就说明小芽的忘尘的确已解，大概是因为云不屈找来的那只养生蛊起了效用，然而她不愿多提，自己又何必多此一问。
　　“可是去看过家里人了。”
　　“嗯，姐姐上山那日去的，我爹娘还有姐弟的墓修葺得很好。”
　　“小芽……终是我们对不住你。”
　　“姐姐莫要再提，从前是我不懂事，不跟姐姐说，也是不想你伤心。总算都过去了，如今我过得很好，爹娘也能安心了。”
　　“是啊，尘埃落定，小芽，我想爹娘了……”
　　“小芽陪姐姐去祭拜，然后，我们回家……”
　　“嗯，是啊，回家。”
　　一别数年，莲华山依旧如当年那般模样，山明水秀，风景如画，纵然江湖血雨腥风，这里平静安逸一如往昔。香炉贡品摆放妥当，小芽十分善解人意，除却凌氏夫妇的，连欧锦尘的也一并备下了，只是这多出来的一座，小芽却犯了难。
　　当年因着欧锦尘那一点点的私心，凌霄与云婉乔并未合葬，凌雪薇初来拜祭之时，欧楚卿也曾隐晦提过此事。上一辈的人纠葛太深，虽说凌家灭门因欧锦尘而起，可欧锦尘命丧泰山也是为云婉乔之故，其间之事说不清道不明，便让往事随风消散吧。
　　云湘在凌霄云婉乔坟前分别三叩九拜，云白会心地将小芽拉去旁处。
　　当年的事，结合从欧楚卿、沈千睿还有孙恭那里听来的，云湘内心里大概明白一些，说起来，不过都是因为沈千睿一己之私所犯下的罪孽。
　　那时，沈千睿对于云逸意图将溟沧洞交给欧锦尘十分不满，以为他已私下决定将云婉乔嫁给欧锦尘，所以情急之下，懂了欲念，妄图强占云婉乔已达目的。结果事情败露，云逸怒火中烧将之逐出门下。
　　可这些事情在外的孙恭并不知情，其后被沈千睿蒙蔽，助纣为虐，攻下溟沧洞。得知事情后，孙恭悔不当初，云逸却命他忍辱负重，保全云婉乔一家人的性命。奈何沈千睿对他并未完全信任，正巧欧锦尘偷袭不成被抓，便将筹码压在了他的身上。沈千睿为示诚意，将其放走，欧锦尘为云婉乔心念成魔，辗转难决，也不知找了何人商量，最后竟然真的应了下来。再来，便是凌家被灭，欧锦尘救下凌雪薇交由白家抚养，自己走上了报仇的血路。
　　大致的真相便是如此，当年的事有太多的人牵涉其中，有些人是身不由己被卷了进去，有些人却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就如当年念空圆寂前的一番话，云湘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他会说一切的罪孽由他带走，到底凌家的事跟他有什么干系。
　　念空俗家姓白，名继礼，是白家老庄主的同胞兄长，当年在江湖上，虽名声不及白继仁，却也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白继仁与欧锦尘是八拜之交，作为兄长，他定也是识得欧锦尘的。据孙恭所说，凌家出事之后，没过多久，白继礼就在玄隐寺剃度出家做了和尚。白继仁曾去劝过，谁知白继礼说自己罪责深重，唯有此道，才得以寻求解脱。
　　孙恭说他曾私下去见过念空寻证当年之事，据念空说，欧锦尘从溟沧洞回来以后，神情惶惶。他与白继仁听得沈千睿交托之事时，皆当即否决，白继仁拂袖而去，欧锦尘却十分颓然。念空瞧着十分不忍，又心知沈千睿不是善茬，如此一招不行，只怕会来硬，届时凌家的处境只会更危险。白继仁为人正派，不善于这些弯弯绕绕，念空知道，若与他商量，此事定然无果，便只与欧锦尘细做商谈。
　　白继礼让欧锦尘假意答应沈千睿的提议，并要求事无巨细都要告予他知晓。白继礼原想是与欧锦尘里应外合，赶在沈千睿动手之前将人转移，若提前行动，只会引起沈千睿怀疑，届时惹恼了他，大肆追杀之下，焉能保全凌家。若欧锦尘知晓其计划，只求一旁督导，沈千睿只管盯着欧锦尘，旁的事必会放松警戒，毕竟欧锦尘身上有两样他所求之物，而他也未必心狠手辣会真的对心爱女子痛下杀手。另一方便，就算跑了云婉乔，只要有欧锦尘在手，也不怕引不出云婉乔，难成大事。
　　他二人精打细算之下，却是低估了沈千睿对云婉乔的恨意。欧锦尘与虎谋皮，以为沈千睿图的不过是那三件信物，对云婉乔总还有些许怜惜，却不知，沈千睿本意便是拼得失去紫晶莲，也要让凌家就此消失。沈千睿就怕欧锦尘从中作梗，谎报了行动时间，反正本也就打算支开他而已。待欧锦尘得到消息时，白继礼正守在约好的地点准备了车马要送云婉乔离开。欧锦尘只好告知白继仁，与他一起赶去救人，谁知，却还是晚了。
　　因为白家在各地的生意，白继仁早些时候便结识了凌霄，还有他的爱妻。后与欧锦尘结拜，知晓了他们中间的万般纠葛，直感人事天意难辨。但以他的角度来看，总觉得云婉乔并非如欧锦尘所想那般，而是心甘情愿嫁于凌霄。他二人夫妻和睦，又有了子嗣，纵使欧锦尘再如何难舍，也该成全人家夫妻情谊。所以，对于沈千睿的提议，他自当反对到底，却没想到……
　　凌家没了，凌雪薇成了孤儿，欧锦尘心伤，白继仁沉痛，白继礼却是悔恨难当不能自抑，终成心魔，只得落发为僧，在玄隐寺出家，法号念空。
　　此后，欧锦尘一心只为报仇，白继仁则慢慢抽身江湖各门派之间，倾力顾着凌雪薇与欧楚卿的安危，直到离世，也再没有去看过兄长一眼。
　　这些有念空告诉孙恭的，有孙恭查到的，也有云湘自己猜想的。然而，不管当年真相如何，这些人左右都不在了，再追究下去，也无甚异议。
　　至于孙恭，那时得知真相之后，本想以死谢罪，但想着大仇未报，小公主尚遗落在外，而沈千睿巧在那时被人寻了回来，已是全身经脉尽断，成了废人。孙恭得了这天大的机会，怎能不好生利用，可沈千睿那人心重多疑，孙恭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所幸沈千睿知晓他有些本事，竟是将他分去了沈天遥身边，也正是因为这样，孙恭才有机会伺机报仇。
　　沈千睿的筋脉是他想办法接起来的，为的就是将手下从南疆偷回来的蛊虫中在沈千睿的筋骨之中。孙恭对他虚与委蛇，明着应承，私下却帮了欧楚卿与凌雪薇不少。就像去雪原的路上，追杀的人是沈千睿派去的，而其中有一部分是孙恭的人，保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人安全送达。而回来的路上，派人刺杀，也是孙恭出的主意，撺掇沈千睿夺取冰心莲，实为护他们安全回中原。
　　为了当年的错，孙恭殚精竭力地帮着他们手刃仇敌，连最后求死的愿望都被云湘驳回了。为了沈千睿的一己私心，已经死了太多太多人了，真的够了。
　　云湘站起身移去凌霄一旁的那方矮冢，蹲下身，纤细的手指细细抚过碑上的刻字。凌思月，是逝者的名讳，是云湘亲自取的，这里睡着的，是她的小妹妹。
　　“月儿，我来看你了。”
　　没错，凌思月，其实就是当年的月儿。云湘许诺过，月儿就是她的小妹妹，以后跟着她姓凌，只可惜，那孩子还没来得及应她一声就……
　　月儿的坟冢，当年仓促间，为了不冲撞欧楚卿与傅茗湮的喜事，简简单单立在羲肃山上了，至今想来，云湘都觉得心痛。前些时日，与薛凝渊一同自雪原归来之时，她顺道去了羲肃山。去溟沧洞她需要紫晶莲，而傅茗湮一直没在欧楚卿身边找到的紫晶莲，其实一直在羲肃山上。当年，是凌雪薇亲手将紫晶莲埋在了月儿的墓碑下。
　　也幸得广剑门落败之时，众人没有像对溟沧洞那般烧山损毁，云湘想想都觉得后怕，万一月儿落得个尸骨无存，那可该如何是好。
　　云湘拿走了紫晶莲，吩咐云卫将月儿的尸骨移去了莲华山，那里埋葬着她最亲近的人。有月儿相伴，希望就算溟沧洞一战，她有去无回，爹娘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于她。
　　说起这事来，云湘内心总是有些遗憾的，当年痛下杀手的是傅茗湮，云湘曾立誓一定要为月儿报仇，甚至在恢复记忆以后，私下配置了七色紫萝。只可惜，到最后也没用上。不过，想来傅茗湮为了要得到她的脸，那一身的毒就够不让她好受了。到底是个可怜人，只是，云湘不是当年的凌雪薇，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施舍怜悯。
　　“爹，娘，月儿，还有欧伯伯，云湘就此拜别。”转身朝云白和小芽走去，面上挂着浅浅的笑，“走，我们回昱灵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