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溟沧行之十不复相见

第四十一章   溟沧行之十不复相见
　　该走的人都走了，溟沧洞被毁了个干净，捞完好处的正道人士一一向顾涉道别，然后打道回府。看着毫不遮掩抬着大小木箱满载而归的同道中人，顾涉摇了摇头，真是世风日下，实实在在的盗贼行径，可又说不出什么制止的话来，只能尽力约束门人，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甩袖离开。
　　又是漫天的大火，云湘闭上眼睛，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鼻间满是焦臭的腥气令人频频作呕，可云湘却觉得通体舒畅。那与记忆中相同的温度，相似的味道，眼前的景象仿佛蓦然回到了当年的宅院，只是安静，这里四周都太安静了。没有尖利的哭喊，没有绝望的高呼，安静地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爹，娘，女儿总算为你们报了大仇，你们泉下有知，当可以安息了。”上一辈纠葛了二十几年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场大火中烧得连粒渣滓都不剩。不管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孙恭走了，将他所有知道的关于溟沧洞的秘密也一并带走了，天大地大，任君逍遥，他浪费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孙恭不是阿那容，也不可能是，他既然是守护云国皇室的孙家后人，就不会和南疆扯上关系。更何况，年龄，也不对。阿那容离开南疆是在十三年前，据扎耶所说，那个时候阿那容还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算起来如今也不过二十几岁。
　　孙恭承认，当年协助沈千睿回来夺位的是他，那些用蛊操控的死士，也是他做的。沈千睿骗了他，说他与云婉乔已经……云婉乔是女子，若被人毁了清白，只能下嫁。即使知道云婉乔心上人不是沈千睿，为了保住云氏血脉，孙恭也不得不那么做。云逸将云婉乔悄悄嫁去江南，孙恭是不知情的，等他助沈千睿夺位，才从云逸口中知道真相，顿时气愤不已。云逸要他保护云婉乔以赎罪，可沈千睿为人多疑，使得他晚了一步，看着凌府烧成灰烬。孙恭暗暗立誓，定要让沈千睿血债血偿，才会有后面这些事。
　　孙恭懂蛊，却并非精通，尤其那些害人的，他并未涉猎。听了云湘所言，据他观察，阿那容的确是在沈千睿身边，可这人是谁，他只是怀疑并不确定。
　　这个人是一个隐患，不得不防，而溟沧洞两位堂主临时倒戈，也有端倪。
　　看来，事情还没完。
　　“雪薇……”
　　欧楚卿朝着云湘走过去，他在她身后已经站了很久，想上前，又有些许怯意。忠伯告诉他，他与凌雪薇是亲兄妹，而沈千睿又说他不是欧锦尘的亲生子。那么，是不是……他们之间……
　　三年前和三年后的歉意，他都给了傅茗湮，他把她错当成是她，可是，即使相貌相同，傅茗湮就真的能变成凌雪薇吗？也许一开始，他是被那张脸迷惑了，可是后来，他是不敢说，也不敢问。他欠傅茗湮太多，都说情债是这世上最还不清的东西，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翾儿。
　　“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欧楚卿看着那个背影，话卡在喉间。
　　“我们不是兄妹……忠伯骗了你……”
　　离忠好似知道自己命不久长，知道离洛宸不会乖乖享受他铺就好的人生，他留下了一封信，一封给欧楚卿的信。他是恨欧楚卿的，或者说，恨的是欧锦尘，是欧家的人。与对沈千睿单纯的恨意不同，欧锦尘对云婉乔的情，欧楚卿对凌雪薇的情，让他对欧家人的恨意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欧锦尘毁了凌家，害凌雪薇变成孤女，却又救了她，为凌家与沈千睿一战而亡。欧楚卿更是子承父业，殚精竭力，步步为营。那些年，离忠守在凌雪薇身边，对他们之间看在眼里，却又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将凌雪薇交给他。尤其，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傅茗湮，而正是那个女人，三年前将凌雪薇推下了悬崖。
　　“所以我们……”
　　“楚卿，我们回不去了……我爹娘的死和你爹……纵使我们不是兄妹，我也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好不容易才……你说，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啊！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不相信我欧楚卿做不到。”
　　听得他这一言，云湘的背影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幽幽地开口，“我希望，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没想到等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欧楚卿身形晃了晃，再也压抑不住体内暴窜的真气，猛地吐了口血出来，显然伤势颇重。“雪薇，你当真非如此不可吗？”
　　云湘却只是背对着他，不言也不语。尽管强作镇定，可事实上，她的心在滴血。是啊，怎么能舍得，怎么能忘得，可是，却也只能如此。
　　看到她那副似乎毫不在乎的样子，欧楚卿再也忍不住了，好，既然欠她的，那还清总可以吧，还清了，两人就能回到从前了吧。一想到此，欧楚卿便扭头冲过去，一把抽出延子归的随身匕首，将他伸过来拦的手打开，双手握住刀柄，反手朝内指向心脏，“好好好，雪薇，我现在就还给你，全部还给你。”说着，欧楚卿却突然湿了眼眶，“只是雪薇，你要等我，等我再过奈何桥，再喝孟婆汤，等我再不是我，等我们之间再没什么血海深仇，就可以一切从头开始了。”说着，欧楚卿猛一使劲，将那把匕首深深刺了进去，顿时血如泉涌，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紧盯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想要在最后一刻，还能再看看她，听听她。可身子好重，欧楚卿渐渐闭上眼，倒了下去。眼看情形不对，延子归挣开束缚拼命赶到欧楚卿身旁，仍旧没来得及挡下那匕首，只得抱着他，而目光却愤恨的朝着凌雪薇看去。
　　“小姐，你就真的这么恨少主吗？连他最后一眼都不愿再看吗？”
　　最后一眼……最后一眼……云湘缓缓转过身，看向倒在地浑身染血的欧楚卿。延子归本以为看到的一定是她脸上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可是，当云湘转过身的时候，他还是怔愣住了。云湘满脸泪水，眼睛里的尽是深沉的痛苦与不舍，小姐心里，果然，还是有少主的啊。而再看看少主，面上尽是释怀，这两人如今走到此番地步，终究是回不去了。
　　等延子归再抬起头时，云湘却不知何时已赶至他们身旁，切着欧楚卿的脉门，忙又取出随身金针刺上欧楚卿身上几处大穴护住他心脉，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玉瓶，倒了颗丹药出来，轻压欧楚卿下颚逼得他张嘴，将那颗丹药塞了进去，再一抬手，让他咽下去。看到欧楚卿身受重伤，又中了那一刀，还能吞咽，云湘舒了口气。
　　该怎么办，对这个人，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明明两人之间有那样跨不过去的仇怨，她却还是没办法看他就这样倒下，心里终究还是有他，骗得了别人，可却骗不了自己。虽已如此，但不再见他，总还是做得到的，遂将那小玉瓶交给延子归后，起身离开。
　　“小姐！”延子归没想到眼见少主重伤至此，她却仍是要走，忍不住出声唤住她。
　　云湘仍是背对着他们，像是怕再多看一眼，便会生出多一份的不舍似的。“那是玉冰凝，可保他心脉，他身上中的不过是普通的散功药，休息一段时间便可无碍。”云湘避过薛凝渊透过来略带探究的视线，接着道，“他以性命偿还当年之事，而今，我救他一命，也算是报了他多年以来对我的照顾，自此，我俩便是两清了。你照顾好他，让他莫要再寻我，好好活下去……替我转告他，待得百年之后望能如他所言，还能有来生之约……”
　　说完，也不回头，云湘迈步走向薛凝渊，淡淡道了句“我们走吧”。随后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雪儿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那毛绒绒的小脑袋，低低说了声“谢谢”。雪儿毕竟不是家养的，性子野，一直神出鬼没不见踪影，云湘直到它爱乱跑，却没想到它竟能寻着味道赶来救自己。
　　“我该称你云湘还是……”
　　“凌雪薇三年前就死了，这世上再没有凌雪薇。”
　　“好，云湘，中原事已了，随我回雪原吧。”
　　溟苍山的大火烧了很久，从山下看，红光漫天，要是没有那烧焦的味道很浓浓的烟尘，还真像是有仙人降临。
　　欧楚卿醒来的时候，是在洛水镇的一间民房里，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带着冰冷的暖意。初春，农忙的人都要早起下地，屋外人来人往的，十分嘈杂，可欧楚卿，却觉得这世界安静地仿佛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延子归推门进来，正看见他醒了，欣喜不已，却见他没有丝毫反应，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少主，你可醒了，小姐失踪，我们翻遍整个溟苍山都没有她的去向！”
　　小姐？是……雪薇吗？不，她是走了。那么……欧楚卿猛地瞪大双眼坐起身来，扯到胸前的伤口，一阵刺痛，人却看着延子归吼道：“你说什么！谁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