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杨露闲坐于赌坊之中,端起手上的冷茶品了一口,却回过头,面露诧异地同孟三公发问道:“孟三公,贫道于心下间倒是有一事不明,还望老丈和我言明于当面的是了。想你家的员外坐拥如是的一处诺大的产业,如何却顾自在别处耽搁?兀的那火家已是去了多时却了没个音信呢?”
那孟三公也已是焦躁起来,不时地把手抚在额上。听到杨露问话,孟三公上前一步,赔了小心同杨露说道:“仙长有所不知,我家员外新近于桑家瓦子中遭遇了一位可心的小娘子,却说那小娘子不但生的貌美如仙,而且吹得一口好埙。我家员外近来整日倒在那小娘子怀中,只听那呜呜咽咽的埙声听得入港。”
一面说,那总管先半掩了口笑了出。想那老孟员外也是个沾花惹草、不安本分的色老儿,娶得无数的娇妻美妾,还要在外面的勾栏中养的好一个表子。
杨露只微微地抿了嘴角,侧过头去,装作个专一听那总管讲话的样子,把手上的茶杯缓缓放在赌桌上,小声地同那总管孟三公说道:“早些时听得人和贫道提到孟老员外膝下有个小员外叫做什么怪蟒儿孟大郎的,时常于这赌坊间走动,为何今日也不见了那少员外的影儿呢?贫道愚鲁还望老丈教我则个。”
那孟三公听得杨露这样说时,倒是不笑了,只在面颊上现出几分的鄙夷来,和杨露小声说道:“恕小老儿有失恭敬,道长怕是街头巷尾间听了什么人的胡言乱语,我家员外并不曾有得这样的逆子,想那撒泼无赖的闲汉焉能让我家员外认得他来?”
杨露听出那孟三公的话中有话,尚藏了深意在其中,不由得在面上赔出了温厚的微笑,拿手抚在老汉的肩头上,笑着同那老汉说道:“想是孟大郎那厮过于得乖张,恶了你家的员外,撵了他出在外面。不则凭一个亿贯家资的富室公子缘何却破落得于那瓦舍勾栏间讨那点儿微末的利头呢?贫道初到京辇,于此间的情由多有不解,还望老丈教我则个。”
一面说,一面把那双星样的眸儿眯了注视在孟三公的面上,一副诚恳的模样,只要打这个老汉的身上把孟家的虚实打探得一个门清,却才好于见了那老员外时不致出了差错。
权说那孟三公为杨露扶了自己的手臂,一时间受宠若惊,附耳同杨露小声说道:“仙长料事如神,却说是三年前那孟蟒儿因见我家员外的一个小妾生得姿色美妙,竟背了我家员外和那小妾亲热在一处,一日为老员外正好堵在房中,想我家员外因何不恼他,把那孟蟒儿一顿棍子轰了出,从此再不肯认他。那孟蟒儿闲时也在附近走动,只是放钱讨利,却并不敢入得这场子中来。”
听得那孟三公这番言语,杨露只好悬没将一口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想那老员外也恁的可笑,家中资财无数,妻妾成群,却也兀的要生出无限的烦恼来,想那财多时须是怕贼,想那妾多时须是要时时防那偷香的汉子,却不想是外贼好处家贼难防,只让自个儿的大公子窃了自己的玉去。
杨露想了一番,用袖子遮挡了嘴,掩饰了面颊上的讪笑,轻声地咳嗽了几声,只装作呛了茶水。有人上来替杨露捶背,却为杨露摆了下手臂挡开了。杨露用支在赌桌上的胳膊抚了额头,低声地同那老总管说道:“老丈的言语说的甚是紧当,想那偌大的家业无穷的脂粉,于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手上如何打理得分明呢?出此不孝的逆子也是理所当然。”
那孟三公打杨露的手上接过茶杯,小声地说道:“想是茶水凉了,小老儿再为道长烹上一壶热茶来。道长只合于此处权再忍上一时。”说毕那老汉手上持了茶壶自去了不提。
却说那夜色渐渐上来,外面陈暮走将入来,手上拿了大把的钱引来在杨露身旁,附耳同杨露说道:“那兴哥只自取了二万贯,余的他死活不肯收。我见他心意很是坚决便也不再强他,只让他拿了钱钞隐姓埋名做速离了京师,但凡是去到个天高地远的所在,如何不得发迹呢?“
陈暮把那剩下的钱钞递在杨露面前,杨露推开陈暮的手臂,打身上取了另外的四万贯交付在陈暮手上,和陈暮使了个小小的眼色,只要陈暮在身上收得好了。
杨露手上扶了旁边的桌子,打下面缓缓地站起身,和赌坊中的众人团团的一抱拳,小声地说道:“想那开赌坊的孟员外今日一时脱身不开的,我权且和各位好汉别过了自去。到了明日得闲时却再来理会。想贫道一介布衣寒士之身同诸位有缘相识实乃三生之幸也,他日涉足于江湖之上少不得要靠了诸位的帮衬带携,贫道于这里同诸位剪拂了。”
说毕那杨露整理身上衣衫,上前一步,同赌坊中的众人深深的行了一礼,赌坊中的众人也纷纷立起身,口中参差不齐地说着:“仙长莫要如此”,“何敢当来”,“敬拜仙长”,忙不迭地同杨露还礼。却见杨露已是飘然间穿过了众人,于陈暮的陪同之下朝外间走去。
正出了赌坊,门前来了一乘肩舆,只见那肩舆于赌坊门前停得稳了。一个身如铁塔的莽汉子毕恭毕敬走上前,用手揭开肩舆的门帘,里面步出一个衣饰华美的员外来。只见那年过五旬的员外却好如三四十的年岁,红光满面,身材魁伟,颌下三缕墨染一般髭须,头上戴一面绣花头巾,身上穿的是锦缎子长袍,腰间系了嵌白玉丝带,真个是个大户员外公的打扮。
那员外公迎面撞见杨露,款款笑着,上前同杨露见礼道:“老夫听得火家言语,说什么赌坊中出了个活的神仙,小可闻之立时赶了来,却不知是那位博下了绝大富贵的仙长可是道长也未,还望道长恕小可的冒昧之罪则个。”
此时打赌坊中风风火火地奔出了那个孟三公,见到那员外时,抢上前去搀了那员外的胳膊,说道:“员外如何这么多时才到,这位正是今日于赌坊中五博连胜的上届仙人,小老儿只望员外到来偿他余下的银钱,却不想待到此时。”
只见那员外为老汉拉了手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恼将起来,抬手一个大耳刮子扇将上去,只把那老儿打得站立不住,一跤跌坐在地上。
杨露上前一步要阻拦时已是晚了,只用手扶了孟三公的身体,却斜过面去,同那员外说道:“贫道正是员外要寻取的赢取了你大桩的银钱的全真道人,不知员外要用了何样的法子发遣了小道去呢?怕是那九万贯的银钱要费上一番周折的。”
那孟员外冷冷笑了一下,用手拂过颌下的三缕髭须,同杨露说道:“道长用的好手段,要一门心思的坏了我的场子不是,却不拭干净了自家的耳根子访上一下老夫我铁公鸡的名讳,想你赢的那些钱钞刚出得炉来,却还烫手的紧哩。想要拿了我的银子去倒是不难,只要你打过了我身边的这位汉子,我便一发将出剩的九万贯银钱来求得道长拿去,却如是赢了不得时,怕仙长今日要留下点什么方可。”
那孟员外一面说,一面打嘴角挤出一丝的冷笑,朝身旁的那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用了一个眼色。那个汉子一撸袖子走上前来,同杨露当胸一抱拳,朗声说道:“在下京兆府人士,来到这东京汴梁城中,曾凭了一身相扑的本事博得一个铁霸王的虚名,听人讲什么道长的法术出神入化,小可不才要和仙长领教上几招,还望仙长手下容情则个。”
言还未尽已是三五下扯碎了身上的衣衫,露出一身黑彪彪的健肉来,只好像是金刚重生、霸王转世一般,便要抢步上来同那杨露交并。陈暮见了恼了一恼,便要上前癫翻那个莽汉,却让杨露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陈暮不满地低声说了一个“贤妹”,那意思便是:你休和他聒噪,让我打杀了这个无礼的畜牲是了。却见杨露同自己使了个眼色,让自己听得自己的主张,于是无奈何,权按捺下心中的怒火闪退在一边。
那杨露仿照了那汉子的样子,也抱拳当胸同那汉子施了一礼,微微笑着说道:“贫道两浙路明州府人世,出家在终南山太乙宫中十载风雨寒暑,学得一身呼风唤雨降妖除怪的微末本领,既是这位相扑的英雄要屈身一试,贫道如何好拂了壮士的面子。”
却说那杨露也来了火气,想我一个堂堂的全真剑客,此番来京城却受尽了羞辱,莫不是连个寻常的相扑汉子也奈何他不得?想师父传授自己武功伎艺,却只为那师门抹上黑来,日后如何见得师父师祖?一撩身上的道袍的襟角,朝那汉子吐了个架子,却是寻常的全真拳法,白云出岫式。
那汉子也吐了个架子,叫做韦陀献杵。两个看定彼此,绕了圈子在那潘楼街上转开了来,那汉子识不得什么深浅,不敢冒然动手,杨露只是要卖弄身上的绝学,待那街上的人儿聚得多了时才要出手。于是一时两人只是各自守定了门户在原地来往盘桓。
却是旁边的孟员外按捺不下,喊了一嗓子:“想你也千八百斤的力气,却是怕他怎的?只与我攧翻了那泼道在地上便了。”
那汉子听得主人焦躁,呐了一声喊,朝杨露身上扑将上来。杨露只瞅他来的近了,哈的一声怒喝,挥手上的拳头打将过去。那汉子只顾了扑杨露一个实的,哪里防的拳脚来?为杨露一拳打在腮边上,只感到面颊上火辣辣的一痛,双目间热泪直流,脚下自看不清了。却为杨露一个绊马脚踩在那厮的小腿三分处,只见那壮如铁塔的汉子只恁的无能,重重的一交扑跌在地上。
待到那汉子再要爬起和杨露交并时,突然围观的人群乱了。有人高声喊着:“大理寺的三都捉事使臣到了。”人们不听那三都捉事使臣还好,听得时却个个慌了。原来这大理寺下专一的缉捕那江湖上盗匪的有个称谓,叫做三都捉事使臣。大凡他们到处,不是出了震动东京的大桩盗案命案,便是有了通同匪寇的贼人。日常谁个不怕他?
却说这孟员外亦是个极有心机的人物。听说有人来闹了场子,便派人去大理寺勾来这般人物,只说有那通同匪盗的贼人在自己赌坊。那边的贪官污吏哪个不受过这孟员外的好处,只听到个风语,便差下三都使臣来此处拿人。想那捉事使臣各个都是武功上出类拔萃的好汉,拿人的手段也端的高明过一般的捕快,但是被抓住时,不掉上一层皮花上千万两银子是完结不了的。
想那孟员外也恁的阴损了得,自己慢慢来时只为用稳军计拖住这坏场子的道人,待到三都捉事使臣到时却拿那小子一个死的,自己再多花上一些银子买死那道人的命在狱中便是。却不想杨露比武时聚了太多的闲人,人们一霎时乱了,见到要拿人大呼小叫、四散奔逃。其间的原委杨露如何不晓得,只趁了人乱的光景同那陈暮飞也似的逃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