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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突厥(四)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14 08:50
第四十四章 突厥(四)
  大暑过了五日。破晓将夜寂藏匿,由白狼城墙发出的号角渐渐拨开云霞传至齐兵驻扎之地,东边流露出的一丝日光一寸一寸照耀着白狼城前一片绿色战场,如同庄严肃穆的祭祀礼,徐徐拉开帷幕,所有人屏息而待。
  长恭翻身跨上踏雪,望着不远处的白狼城,与高延宗交换了眼神,戴上鬼面具。
  齐兵指剑欢呼“兰陵王!兰陵王!兰陵王!”
  长恭指剑向天,命令道:“出发!”
  片刻后,立于白狼城墙上的宇文邕见齐军浩浩汤汤踏起尘土,转眼间兵临城前,宇文邕一挥手,战鼓声停止,宇文邕一笑下了城楼,开门迎敌。
  战鼓声一毕,长恭早已绸缪好,带领着六千精兵与两位副将待白狼城一开,宇文邕骑着如旋风一般的黑马来到白狼城南郊,与长恭相距一里,各率己兵,两方对峙。
  齐方带头主帅的自然是久有盛名的兰陵王高长恭,而与他遥遥相对的正是周国皇帝宇文邕,一银一金的战甲锃锃发辉,在日头下皆是自身特有的光芒。木杆可汗反倒没有前来,想必是对宇文邕颇有信心。
  两方整装待发,各自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高长恭侧首向高延宗望去,高延宗微微颔首。
  宇文邕一副与平素倜傥公子不同的霸气模样,这才是一个年轻帝皇该有的气场。他向高长恭喊道:“高长恭,你若心疼你的将士,不如还是现在就投降了罢!免得刀剑相向,伤亡惨重。”
  高长恭握紧手中长剑,“我只知前进,从不知后退。”
  “好,那你就试试用你的六千抗拒朕的一万,若你赢了,白狼城自然归你”,宇文邕一脸皆是极具自负的笑容。
  宇文邕扬手,战鼓声又被吹响,他拔出佩剑,大喊一声:“上!”
  北齐与突厥两方的将士皆向前呐喊冲进敌阵,而骑着墨驹的宇文邕眼里只锁定了一个目标——高长恭,他扬剑向骑着踏雪同样向他进发的高长恭冲去,一时间,两方的主将已打成一团。
  宇文邕不过小试牛刀,屡屡被高长恭擦过战甲,长恭此番明明可以挑掉宇文邕的战甲,却想起那日高阕相求饶他一命的场景,转而将剑头朝向宇文邕的坐骑。墨马前蹄被刺,宇文邕向前摔下,却又急中生智一个翻滚也刺伤踏雪,高长恭一个翻身立定地面。还未反应,宇文邕又是一剑过来,原本可以刺伤高长恭的手臂,却也因高阕而手下留情。
  此二人都未有取其性命之心,此战由而变成了耗时战。
  一个时辰已然过去,二主帅依然不分胜负,而高长恭手下将士已失去一千,长恭虽训练有方,一兵可抵两敌,但不可抵过三敌。宇文邕带兵一万,高长恭带兵六千,此战最终输赢已然成了定局。
  正在长恭望着自己的将士一个又一个地被刺死时,宇文邕一剑袭向他的脖颈,宇文邕的杀意显了出来。但若是杀了高长恭,阿阕也许会一生不再理他,甚至一生恨他。如此想来,宇文邕又将剑转向别处,却一个闷声刺进了想要在身后偷袭他的秦彝肩部。秦彝乃长恭副将。
  “秦彝!”高长恭扶住他。
  “王爷,小心!”
  秦彝还未道完,而宇文邕将剑指在了他的脖子上,笑道:“现在你得听朕的了。”
  长恭怒道:“若要我投降,那就是做梦!”
  “朕不关心你投不投降,这是你与木杆可汗所需商量的问题”,宇文邕将剑更贴近长恭的脖子,“朕要做的,只有将你捉了交给木杆可汗,你是死是活,朕懒得管”,宇文邕轻声道,“若不是阿阕求我放你一命,否则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高长恭站在插在地上、覆上尘土的大齐旗帜边,面盔后的长穗迎风扬起。身后是遥远的齐国。还有无数看着他的齐国士兵。
  “我跟你走,但是你要放我的将士们回去!”高长恭望向宇文邕。
  “王爷!”齐兵齐齐向长恭喊道,目光满是敬佩之意。
  “朕答应你”,宇文邕向众突厥兵道,“放了他们!”
  突厥兵虽有不甘,但整齐地退到宇文邕的身后。
  高长恭望着一步一回头的将士们,耳边响起宇文邕的声音“回突厥!”
  高长恭一路被绑着手跟在宇文邕的马后,没有摘下面具的高长恭被沿路的突厥人指指点点下终于至了突厥主城,用时十五日。
  王宫中,木杆可汗坐在上头,可敦站着侍奉在他身边,右侧三个位置,高阕却只坐了中间,而左侧为首是木杆可汗之弟阿史那库头,其余三位皆是突厥的赫赫大将。木杆可汗相貌实是奇异,面广脸阔,面色为赤,眼若琉璃。此番见兰陵王被擒,豪爽地喝下一大盅酒水,也不顾流到了脖颈,随意用袖子一抹嘴角,“将兰陵王送至行屋,不得令他走出行屋一步。”
  长恭望了堂上的高阕一眼,便被突厥侍卫带离。
  宇文邕一礼,正要坐入高阕身边空余的那个座位,木杆可汗喝住了他,“皇上怎能坐堂下的位置,不若坐我身边来罢。”
  高阕望了一眼身边另一个空座,既然今日有机会见到木杆可汗,倾镜这会又不知去了哪。
  “谢可汗”,宇文邕与木杆可汗同坐王座。
  木杆可汗举过一杯酒,大声笑道:“草原上很久没有来这么多的客人了,这次皇上能擒住兰陵王,可见皇上勇猛非常,足有盖北周大冢宰的气势啊!来!喝!”
  众人取过身边侍女递来的酒盏,皆饮下。
  宇文邕听此自然心里欣喜,拿过一杯酒饮下,将酒盏向下示以饮尽,笑道:“草原之狼的勇敢与永不服输,也令朕佩服!”
  阿史那库头一脸谄媚,“可汗您不愧是我们草原上的主人!更有这样的威风皇婿,何堪不能夺得北齐小国呢?”
  高阕听不得阿史那库头这样说自己的国家,抚着小腹,禀道:“可汗,妾身已怀了皇儿,不宜喝酒,也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不若妾身先退下了。”
  “行,退罢,退罢”,木杆可汗挥手,拿过又一盏酒水,“来!大家喝!”
  宇文邕一边饮着酒水,一边望着高阕离去的身影,不禁捏重手中的酒盏。
  高阕自然是回到行屋的,一路便是向倾镜的居房步去,却是也不见倾镜的身影,正提步出来,便见到了房前的长恭。
  长恭道:“我见你走来此处,便跟了来看看。”
  高阕颔首,其实对长恭无话可说,正要离去,却被长恭拉住了手臂,高阕回头。
  长恭向四周一望,见只有远处守着行屋不让他出去的侍卫,便拉过高阕轻道:“阕儿,只有你能帮我。”
  高阕一脸不解,“帮你甚么?”
  “帮我夺回白狼城!白狼城是我们大齐的土地,绝不能为突厥抢去!”长恭向高阕附耳诉说了一段话语,高阕静静听着,目光中满是震惊,但还是望向长恭,重重点头。
  而不过才赶到的宇文邕站在远处,虽未听见甚么,但见此一幕,剑眉紧蹙,甩袖而去。
  正这时,高阕见一人从另一处的鱼池向这走来,定眼一看正是倾镜,便过去拉住她问道:“为何不去见木杆可汗?”
  “我……我不敢……”倾镜抬首,却望见了向她走来的长恭,“殿下!”
  “跟我走!”高阕一把拉了倾镜去突厥王宫。
  长恭正要跟着二人同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在里头,看着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正是转身,却见到了一脸愠怒,负手立在他身后的宇文邕。
  宇文邕路过高长恭的身边轻声道:“朕只是答应了阿阕朕不杀你,没有答应她不让别人杀你”,然后直走向前离开行屋。
  高长恭望着宇文邕远去身影,却觉得极尽陌生,不由担忧在执意在宇文邕身边的高阕。
  高阕携着倾镜来到木杆可汗的面前,木杆可汗望着她不觉有些厌烦,还是尽着应有的友邦之仪,“昭仪娘娘来找本汗有事吗?”问着高阕却将目光移到倾镜身上。
  倾镜颤抖着抬头,向木杆可汗望去,她看到木杆可汗见到她眸色和相貌时的震惊。
  木杆可汗从王座上走下来,一步一步靠近倾镜,那几近与许弱水一个模样的脸庞令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莫非是弱水的……”
  倾镜的眼眸淌下泪水,犹如一块上好的翠玉掉落清澈的河水,哽咽着道:“没错,许弱水是我母亲。”
  “你是镜儿?”此时的木杆可汗霸气荡然无存,与倾镜同样的眼眸含着泪光,“我和弱水的镜儿都这么大了”,木杆可汗颤抖着手去抚倾镜的脸颊。
  一旁的高阕扬起微笑,也不知怎的与倾镜一同流下了泪水,脑中浮现起自己一生都不能再见到的父皇和难见上一面的母后。
  “我想见我的母亲”,倾镜道。
  “好好,你的母亲若是还活着,我们一家团聚了,她不知该有多开心”,可汗带倾镜转身走向别处。
  倾镜回首向高阕一笑。
  高阕正要转身离开,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熟悉的气息,高阕不必细想便知是宇文邕,伸手窝进他的手心里,笑着与宇文邕相携离去。
  想是木杆可汗是真的十分敬佩长恭,没有将他囚禁起来,而是当作贵客好些对待,只是不许他走出行屋。
  长恭总是无意撞见琴瑟和鸣的宇文邕和高阕,然后默然离开。
  转眼已是大暑了,此番午后木杆可汗找了宇文邕前去王宫,高阕来到鱼池边,而长恭正在亭中等她,笑道:“木杆可汗怕是快等不下去了,我们的计划开始实行罢。”
  高阕点头,“后日是王子大逻便的生辰宴,是个很好的机会。”
  “好。”
  后日黄昏,暮色不过刚刚四合,五彩的灯还有宫前的篝火已将突厥王宫装点斑斓,欢呼声乍响,不过十五年岁的大逻便是木杆可汗唯一的王子,自然宠爱非常,生辰会是举国欢庆,非王室的突厥人,今日王宫也为他们开放,一时之间鱼龙混杂。
  推说胎动厉害的高阕歇在行屋,见众人已去了王宫庆祝王子生辰,行屋内只有四人,高阕、长恭还有两个看守长恭的侍卫。
  长恭四下张望一番才进入高阕的房中,高阕赶紧向他丢去一套衣物,“快换成这个,不然怎躲的过门口两个侍卫的眼睛。”
  长恭对手中的女式衣裙眉头一蹙,还是转入屏风内快速换装,待出来之时,高阕转首望去,不免被长恭所惊呆,当下一笑,“长恭,其实你更适合着女装。”
  长恭将身前的一束假发撩到后面,“阕儿,我们还是快走罢。”
  高阕点头,转身开门走了出去,长恭侧装作倾镜,二人走出了行屋,只是两名侍卫多望了几眼高阕身后貌美如花的长恭。
  走远了些,长恭望向后头,问道:“他们没有认出来我罢?”
  “你着女装完全是换了个人,他们哪察觉得出来,长恭小姐”,高阕捂着嘴笑。
  长恭望着高阕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我们现在还是快走罢。”
  “好”,高阕携了长恭向王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木杆可汗假装喝醉的宇文邕此时隐在暗处走了出来,一脸冰霜,却没有阻止他们。
  二人来到一处离王宫甚远的驿站,高阕指着早已备好栓在那的一匹马,“你快走罢”。长恭将一身女装褪了下来,他本以鬼面具示人,真面目在突厥鲜少有人知晓,就算再见到突厥人,也可以很容易逃脱。
  “阕儿,你要……”
  长恭还想向高阕说些甚么,却被高阕督促道:“别说甚么了,赶紧走,若是被木杆可汗或是阿邕发现,你就走不了了”,高阕向长恭递上鬼面具。
  长恭接过戴上,覆去一脸留恋,“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长恭跃上马,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高阕,扬鞭远去。
  高阕一笑,手腕却被人狠狠握住,高阕一惊,她知道身后的人就是宇文邕。
  “你为什么放了他?你对他……还有情?”低沉的令高阕心中一惊。
  正想转身向他解释,宇文邕却将头抵在高阕的肩上,用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阿阕,这是最后一次”,话毕,松开了她的手腕,只留给高阕一个离去的背影,余高阕在原地。
  “你怎能不信我?”衣袖下的手腕隐隐作痛。
  当晚戌时,木杆可汗方才知晓兰陵王已然逃走的消息,下令搜查整个突厥汗国。
  高阕望着手腕上的五指红痕呆坐了许久,眼一闭,想将含在眼里的泪光全收回去。正这时,宇文邕只着一身寝衣推开了她的房门,见到她泛红的眼眶不由一愣,不过还是立刻闭上门,吹灭所有的烛灯。
  高阕走到他的身边,轻勾宇文邕的小指,“阿邕,我……”
  宇文邕一听有人走近,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口,“不要说话。”
  正是高阕疑惑间,有人敲响了房门。
  宇文邕望了一眼高阕,前去开门,假装不耐烦问道:“这么晚还有何事?”
  “兰陵王趁夜色逃走了,不知皇上和昭仪娘娘可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为首负责搜查的突厥将军问道。
  “不曾见过”,宇文邕话一毕便闭了门。
  待突厥兵的脚步远去,宇文邕亦提步要离去。
  “谢谢你,阿邕。”
  宇文邕没有望她,只是侧首,“朕说过永远不要对朕道谢。”
  眼见宇文邕还是如此冷漠的态度,高阕从后头抱住宇文邕,却因中间隔了个大腹,靠不到他的肩上,“你信我,好不好,我放了他,并不是因为他是高长恭,只因他是四皇兄。”
  宇文邕转身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肩头,下颌抵着她的头,“朕信你,之前那些不过是气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但是朕也是男人,你和高长恭曾有情,你们走在一起,当然会令朕生气,以后好好待在朕的身边就好。”
  “阿邕,你这是吃醋了么?”高阕在他的怀里抬头望去。
  宇文邕笑道:“普天之下,敢说朕吃醋了的人,只有你了。”
  高阕一笑。宇文邕轻轻将她扶到榻上,为她盖好薄被,“睡罢”,转身要走。
  高阕拉住他,“你不生气了,为何还要走?”
  宇文邕望向高阕,亦躺上榻,“好,朕不走了。”
  高阕枕着宇文邕的手臂,“今日胎动了好几回,他怎么这么好动,总欢喜在我肚子里翻来覆去的。”
  “好动说明是个皇子”,宇文邕笑道。
  “不,也许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公主”,高阕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一时静了下来。“阿邕?”高阕听他没有回答,便望向宇文邕,原来他已入睡。
  阿邕,对不起,或许我对长恭的情这一生都割舍不下,但我会用尽这一世留在你的身边。
  虽然最后长恭逃走了,但木杆可汗应该还是会借宇文邕兵马,因为许弱水,木杆可汗也是恨宇文护的。宇文护,这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高阕抚着他的剑眉,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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