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入阵

第四十五章　入阵
　　宇文邕回突厥主城时带走了八千士兵，因为木杆可汗认为兰陵王在他手中，齐国不敢进攻白狼城，所以如今守城士兵只余两千。
　　墨玉长发与夜色交织，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色正连夜赶回幽州，夜里难行，何况又是广阔的大草原，方向根本无法辨识，长恭只是一路向东南而去，心下思道：木杆可汗若是发现他已逃走，必定会遣兵回白狼城，来时的路上便可知从突厥主城行军至白狼城需耗时十五日，他需要在十日内赶回幽州。此番一想，更是狠狠鞭马了几下。
　　终于在第八日申时至白狼城下。长恭望着近在眼前的白狼城，鬼面具早已收入袖中，他下马敲响了城门。
　　“城下何人？”
　　长恭作揖，“我是北周之人，来突厥游历，路过此处，想在白狼城落脚，还请您开开城门让我进去。”
　　守城侍卫在城楼上审视了长恭一番，见无任何异处才下令打开城门。
　　长恭携马进入城内，右旁的店里一位大娘正在收拾着绸缎将要打烊了，见有人进了，赶紧道：“公子，不好意思呀，小店已经要打烊了，不若您明儿再来罢。”
　　长恭笑道：“不用了，大娘，我只是想问一问路，不知道满堂客栈在哪？”
　　大娘将手里的绸缎放下，笑道：“你就直走，然后拐个弯儿右转就可以见到了。”
　　长恭谢过，正要向满堂客栈走去。大娘又道：“公子，见你刚来白狼城，大娘好心告诉你声，白狼城被突厥人给占了，连咱们战功赫赫的兰陵王都被突厥抓去了，还是快些离开白狼城为好。这个驻守白狼城的突厥将军倒是挺好的，这几日都在开城门放我们回齐国呢！”
　　“大娘，齐国一定会把白狼城夺回来的，大齐的国土怎能让突厥人给占了去。谢谢大娘告诉我这些”，长恭笑着离去，直奔城中满堂客栈。早在几日前，他已收到高延宗的回信，高延宗已经混入了白狼城，而他们约在满堂客栈会合。
　　满堂客栈的小二一路上楼，敲响了天字第三号的门，“客官，有位公子声称是您的哥哥，在楼下等您”，然后走去了后院，帮忙端菜去了。
　　高延宗向楼下望去，果不其然是长恭，示意他上来。
　　二人坐定，高延宗笑道：“四皇兄，我们明日便可出城回幽州。”
　　长恭道：“好，突厥可汗的兵马立秋后才至，后日我们便夺回白狼城。五弟，踏雪的伤势如何？”
　　“将养了多日，如今已愈合了”，高延宗问道，“四皇兄，你是怎么从木杆可汗那里逃出来的？”
　　“全靠阕儿，否则我真是连突厥行宫外的半步都不能迈不出”，长恭又道，“其实木杆可汗礼待我，未将我囚禁在牢里，只是命人看住我。”
　　“就是那个昌黎皇姐么？她不应该在北周吗，来突厥做什么？”高延宗疑惑。
　　长恭这才心想：为何宇文邕要去突厥，就算为了北周突厥两国和好才去，又为何阕儿和倾镜一路陪同？倾镜是木杆可汗的女儿一事，阕儿早已告知于我。可这还是不通。若是为了认亲，宇文邕带倾镜便是了。阕儿怀了孩子，十月便要诞子了，若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可能离开北周王宫。长恭不解，又心里叹着，八日前的那一别，怕是这辈子再不能与阕儿重逢了。
　　翌日，二人随着人群一同走出白狼城，长恭看向城楼上那位突厥将军笑对众人，在战场上从没有见过他的身影，长恭对这个能够将白狼城中齐国百姓放回齐国的突厥将军另眼相看。
　　长恭与高延宗终在拂晓时分回到幽州。
　　长恭一入大营，本来毫无士气的将士立时举起身旁的武器，狂热地欢呼着“兰陵王！兰陵王！”
　　幽州刺史斛律羡也向长恭道：“大家都在盼着你回来。”
　　长恭虽未穿铠甲，未带佩剑，一身气势浑然而生，向将士们喊道：“兄弟们今晚把肉吃足了，把觉睡足了，明日我们就夺回属于齐国国土的白狼城！”
　　一片欢呼中，白狼城的战争又拉开了序幕。
　　操练了士兵一日，长恭躺在榻上正闭眼睡去，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正当他到了榻边时，长恭一个翻身将他擒住，“你是谁？为何要来行刺本王？”
　　“我……”他答不出来。
　　声音古里古怪的，长恭越看他越可疑，一把拉下他蒙面的帕子却惊住了，“溶月！”
　　穿上战甲，扮作小兵的郑溶月一下便笑得投入他怀里，“还好你回来了，我听到了你被突厥人擒住的消息，今日刚赶到幽州。”
　　“你又闹什么，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快回邺城去！”长恭推开她。
　　“王爷，你是不是在担心我？”郑溶月望着长恭的怒面。
　　长恭回头，“本王当然担心你！”刚出口便悔了。
　　只见郑溶月乐得开了花，搂住长恭的手臂道：“你没事就好了。”
　　长恭道：“天色不早了，快去睡下罢”，又想到她是女儿身，“在本王这里睡，本王去和五弟挤一挤便是了。”
　　郑溶月拉住他，“王爷，我们同榻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只管睡这里就是，听闻明日你还要出兵夺回白狼城，怎能睡得不舒服？”
　　“你睡这就是，不必顾我”，长恭还是要走。
　　“王爷何必如此，溶月与士兵一同睡也不是不可以”，郑溶月转身要离开，却被长恭拦住，郑溶月的脸上露出笑颜。
　　月色静好，身边的郑溶月已然入睡，只是一直紧紧勾着长恭的手臂。长恭侧首望了一眼郑溶月，要是说她为他担心这千里迢迢赶到幽州，没有感动那是骗自己的。
　　长恭思及此处，伸手将郑溶月脸上垂落的发丝抚到耳后，然后闭眼入睡。
　　“四皇兄！”高延宗一大早来到长恭营帐里，见长恭在一旁自己穿上战甲，而另一榻上睡着四皇嫂，实足吓了一跳，这当然并不会影响到趁突厥援兵还来不及赶到而夺回白狼城。
　　如今齐兵还剩五千人，而守白狼城的突厥兵仅两千人。
　　幽州大营内，长恭依然戴上那鬼面具，对他来说，带上冰凉的鬼面具才能让心变硬助他战胜！
　　经过这几日那位突厥将军放行齐国人，里边已无多少齐国百姓，长恭下令包围住白狼城，弓箭手也已准备妥当。
　　高延宗向城楼上的守卫喊道：“若有投降者可以将手中的兵器丢弃，从城门出来。”
　　岂料不过须臾，城门后已涌来一大群人，有还未离开白狼城的齐国百姓，也有弃了兵器的突厥士兵，然而却有好几十名突厥士兵是装作投降，一入齐兵内，便取出衣物中所藏的小刀，刺杀了十几名齐兵。
　　高长恭望着还有几十名齐国的百姓，还是喊道：“堵住城门！弓箭手，放！”
　　城楼上向下放箭的人被射中倒下城墙，城内惨叫声一片。
　　长恭那鬼面具下的不忍无人看见。
　　不过少顷，城中安静了下来，长恭命人撞开城门，刚有齐兵进入便被射杀，长恭大喊“众将士小心！”心头想到了那名不见身影的突厥将军。
　　副将尉相愿向长恭道：“王爷，由我先去打探罢！”
　　长恭点头。
　　然而尉相愿带了一队将士进去，毫无声音，正是长恭担心，命人前去查看时，那名熟悉的突厥将军挟了尉相愿从城门慢慢走了出来，一眼便盯住长恭，用生疏的汉语喊道：“叫你的兵退回幽州，我就放了他。”
　　尉相愿喊道：“王爷，不要管我！快杀了他，夺回白狼城！白狼城是我们大齐的国土，怎能给突厥人占了！”
　　未等长恭开口，一旁的高延宗射出了一只羽箭，高延宗的骑射也是素来得名，自然射中了那名突厥将军，尉相愿趁此松懈，拔出佩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长恭闭眼，复又睁开，“夺回白狼城！”
　　一声命令而下，齐兵整齐奔进白狼城。
　　长恭下马，走近那位死不瞑目的突厥将军，为他阖上眼睛，对跟来的高延宗道：“把他葬了罢，就葬在白狼城外，突厥的边境。”
　　木杆可汗闻讯又是一阵暴怒，直接将来报信的小士兵给当场刺死，翌日便带了一万兵马亲自指挥中军，副可汗地头和步离共同指挥左军，而宇文邕指挥右军，兵多将广，浩然的军队向白狼城进发，这最后一场战在所难免，孰成王孰败寇决于此战。
　　此间长恭便命人登上阴山，日夜兼程命人绑好大石头在山顶，如此地利与人和为长恭所用。长恭视察了一番阴山山顶，望向无垠碧空，喃喃道：“他们后日便至，还有天时……”
　　木杆可汗却在翌日夜间就抵达了万里长城之外，正是下令就地驻扎休息一晚，密密麻麻的羽箭令突厥死伤近两千。木杆可汗用突厥语骂了几句，下令杀了躲在万里长城后的齐兵。
　　突厥兵向万里长城爬上去，正当他们正要爬上了，一辆辆鹿角车顺势滑下来，又撞死百多名的突厥士兵。齐兵的欢呼声乍然在突厥士兵的惨叫声后响起，更是增了木杆可汗的怒气。
　　木杆可汗喊道：“给本汗砍死那些蚂蚁兵！”
　　又是一批士兵爬了上去，但很快又被鹿角车撞死在长城脚下，纵使有幸存者爬上了长城，却也猝不及防地被齐兵刺死而摔下长城。
　　遥远的传来对兰陵王的欢呼声。
　　“就是用士兵给本汗垫出一条血路，也要给我杀了兰陵王！”木杆可汗性格火爆，自然心中怒火熊熊。
　　宇文邕不懂突厥语，见木杆可汗大概还要命令将士前进，赶紧劝住他，“可汗，齐兵在万里长城上躲着，现在又是夜里，形势对我们很不利，还是退守三里为上，待明日天亮再研究地形从而想出战略。”
　　地头亦劝道：“是啊，可汗，眼下我们的死伤已近三成，若是一直命士兵爬上长城，从而死伤之数增多，怕是连可汗也会有危险。”
　　木杆可汗一脸不屑地望着地头，咒骂了一句，拔剑砍死了他，歪眼望了望宇文邕，却还是选择退守三里。其实木杆可汗不满的是宇文邕，但宇文邕他怎能杀得，于是将气全撒在地头上。
　　步离见地头下场如此，心里更惧可汗。
　　长恭站在万里长城上眺望突厥退后，不免觉得好笑，对身边的高延宗道：“兵多者，败。”
　　第二日的破晓终于来临，红日刚挂上天空，木杆可汗便率领剩余的六千五百多名骑兵直奔长城。
　　长城上的一千齐兵抵不住勇猛的突厥士兵，连连向白狼城退来。
　　长恭得听战报，又见旗帜向东方飘扬，笑道：“天时助我。相愿，你率两千兵马抵住他们，先可用弓箭远攻再近攻。”
　　“是”，尉相愿领了两千三百名士兵驾马向长城方向而去。
　　长恭转头又对高延宗道：“五弟，你上阴山，听我口令便实行计划。”
　　高延宗带了两千名士兵登阴山山顶。
　　长恭又命秦彝带领余下的一千士兵留在白狼城死守粮草。自己亦骑了踏雪向长城奔去。
　　长恭眼见突厥兵就要冲到白狼城郊，亦同士兵一起杀过去，在人群中见到了宇文邕，宇文邕一剑刺来，长恭未躲，宇文邕也未真正刺下去，“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宇文邕将剑逼近长恭的脖颈。
　　长恭向他道：“若可汗肯收兵回突厥，从此不再犯境，齐国与突厥可以继续成为友好邻邦。宇文邕，现在不是耗损兵力的时候，你的敌人应该是宇文护！”
　　宇文邕脸色微变，但长恭说的不无道理，为打北齐耗损兵力，到时杀不得宇文护才是对他来说最愁的。宇文邕放下长剑，“朕去向可汗说说”，宇文邕立时调转马头奔去木杆可汗的身边。
　　木杆可汗亦在奋勇杀敌，剑下亡魂一个接一个。宇文邕将话换了个立场，跟木杆可汗说了。
　　木杆可汗虽然也是以宇文护为宿敌，而更强大才是与宇文护的战争中致胜的关键，所以他才会想到攻打北齐。他喝道：“我们突厥人，从不知让步是个什么东西！放火箭！给本汗射死他们！”
　　突厥兵听命，向白狼城射出好几千支火箭。木杆可汗好容易想到了对策，偏东风又骤然吹起。火箭纷纷掉转方向，射向突厥左军。突厥左军逃的逃，伤的伤，死的死，混乱一片。
　　木杆可汗并不疼惜这区区几千左军，令下，“中军跟着本汗全力进攻白狼城”，又对身边的宇文邕道，“右军助攻”，说完凝聚兵力全力攻去。
　　长恭眼看自家将士就要退回白狼城，向上空喊道：“五弟，放！”美音荡漾在上空。
　　高延宗听此口号，下令士兵将大石头从阴山上向下投去。
　　顿时一阵山崩地裂，木杆可汗眼见着冲在前头的士兵被阴山山顶滚落下来的石头给砸得头破血流，一下子愣住了，直到一颗大石头落在他的身旁，惊得他的坐骑一阵嘶鸣，他才大声令道：“撤！撤！”
　　“王爷，他们要逃了！”尉相愿在长恭身后喊道。
　　“只要他们退回突厥境内，我们便不再追！”长恭手执长剑，望着白狼城北郊落在地上的颗颗巨石砸得那些来不及逃走的突厥骑兵血肉模糊。
　　突厥方终于退回突厥境内，在边境驻扎。
　　翌日，长恭派了一个言和的骑兵奔向突厥大营。
　　高延宗望着巍峨的万里长城，“四皇兄，你说木杆可汗会同意议和吗？”
　　“我也说不好”，长恭望着眼前的一片辽阔草原，“就这么撤了，对木杆可汗来说太丢脸了，会动摇他的权威。但是他也应该明白，现在还要夺回白狼城也是不太可能的事。一切都要看木杆可汗，还有宇文邕了。”
　　二人见那议和的骑兵回了大营，赶紧下了城楼去问。
　　那名骑名禀道：“木杆可汗说要思虑三天再答复王爷。”
　　长恭笑道：“他会收兵回突厥的。”
　　而三日后突厥兵所带来的答复正是同意议和。
　　当然，木杆可汗回了突厥后，因这次退兵的确影响了他可汗的地位，听说他连杀了两位私下对他有异议的突厥大将。
　　然而宇文邕知晓倾镜的身世后，当然明白阿史那木杆也恨宇文护。但阿史那木杆思虑到这次白狼城一战耗损兵力不少，要休养生息五年后方答应借他三万兵马。宇文邕也不便久留，在谈妥借兵事宜后，便向阿史那木杆告辞，携了高阕要出发回北周，倾镜既已是北周淑妃，自然也不能留在突厥，三人一道向北周而去。
　　夜已深了，军队用兽皮做了营帐在北周与突厥的交界驻扎。
　　在外边与倾镜谈心的高阕拢了拢衣裳，“这么快已经是秋日里了。”
　　倾镜应道：“是啊，明日就是白露了，天气是开始凉了，你这个怀了孩子的人，可要多穿一件”，将自己的风裘褪下来给高阕披上。
　　二人静听虫豸的声音，笑谈闺中密语。
　　但是军营里突然厮杀声起，引得二人回首，倾镜担心道：“不会是宇文护又派人来了罢？”
　　“极有可能”，高阕被倾镜扶着向宇文邕的帐中走去。
　　只见宇文邕正要提剑杀敌，见二人来了，便道：“在这里待着，不许出来。”
　　宇文邕正要出帐，一个宇文护的私兵刺破了军帐向宇文邕进攻，眼看着宇文邕一人不得战胜这个私兵，高阕心里一急，便拿了身边案上宇文邕所用的一块墨砚，不仅将墨砚砸到了那人身上，墨汁还将他的眼睛给洒到了。那人挥剑乱砍，倾镜眼见高阕要被刺伤，便冲了上去挡在了高阕的面前，那人一听长剑入肉的声音，又抬脚将刺中了的倾镜给踢开了，转身又向宇文邕乱挥乱砍去。而上来要接住倾镜的高阕被那人踢开的倾镜撞到，摔倒在地。高阕顾不了小腹疼痛，爬向同样摔在地上已经昏迷的倾镜，用手捂住她被刺中腹部而汩汩流出来的血，叫着倾镜的名字。
　　墨汁挡了那名私兵的目光，宇文邕占得上风，不过几招便将他给杀了。
　　他看了一眼倾镜的伤口，“还好伤口不伤，及时就医就不死的！”
　　高阕艰难地点头，一手紧紧拉住宇文邕的手臂，一手捂着隆起的小腹道：“阿邕，我的肚子……孩子……”宇文邕赶紧抱住她，却被她淡蓝裙衫下殷红盛开的血花给惊住了。
　　“阿阕，你不要吓朕！来人！快来人！给朕来人啊！”宇文邕紧紧拥着怀里的高阕，歇斯底里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