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关于清高和犯忌

第二十八章  关于清高和犯忌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到了四月份，还是春寒料峭的，隔三差五地又下雨，气温总也升不上来。荀九九体质本就弱些，畏冷，这时候穿着厚厚的衣服，也仍是冷得不行。
　　这天是晴天，午饭后，九九实在冷，便到走廊尽头去晒太阳。
　　那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有扇玻璃门，平时很少开，响晴的中午时分，阳光照进来，玻璃门隔绝了风的寒凉，透进了阳光的温暖，正是晒太阳的绝佳之所。
　　九九倚在一侧的木头栏杆上，冰冷的手脚渐渐有了些许暖意。外面的天空是浅浅的蓝色，一树的白玉兰开得如火如荼。九九记得，大学时候，校园里也有几株这种先花后叶的观赏性树木，在通往图书馆的那条路上，每年的早春时节，总是在人未及发觉的时候，玉兰花突然地开了满枝桠。那样耀眼的一树洁白，美得不可思议。
　　走廊里传来从容的脚步声，九九转头，蓝域的身影在拐角处一转，飘进了九九的视线。
　　蓝域说：“大中午的，大家都在午休，你却在这里啊。”
　　九九说：“那屋里阴恻恻的，我可睡不着。倒不如在这里暖和些。不过这样被太阳晒着，也真是觉得慵懒。”
　　蓝域说：“那你在这儿睡吧。”
　　九九笑，她可不是什么故作姿态的隐逸高人，若然也学那陶潜的北窗高卧，要叫人笑死了的。
　　蓝域看九九只管淡笑，却不说话，就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九九说，脸上表情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
　　“你可知道，她们都说你清高呢，落落寡合呢。大家聊天的时候，你怎么总不爱说话呢？”
　　这个，九九倒觉意外，九九转向蓝域：“她们是谁？”
　　“朱静啊，周雅雯啊，还能有谁？”
　　九九神色平静，漫不经意地道：“我没什么好清高。”
　　“是吗？”蓝域眉毛轻挑。
　　“是啊。”九九的声音微微怅然，“我只是没什么好说。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摆出来给人看，也不想去评价别人的生活。”
　　蓝域怔了一瞬，看着九九：“其实就是，闲聊嘛，随便说嘛，别人说什么，你也说什么呀。”
　　“别人说什么，”九九望着外面盛开的玉兰，略想了一想，“嗯，衣服，鞋子，化妆品，都是因人而异、各有所好的，我也未必能跟人家说到一块儿去。婚姻、家庭、孩子、婆媳，我没有发言权。柴米油盐，我也不大懂。再说了，你不是也不喜欢办公室里总是聊天么？经常是大家聊得正高兴的时候，你跑出来说，行了行了，别说了，无不无聊呀。呵，我连无聊的话题也没的说。”说到这里，又笑一笑，自嘲似的。
　　蓝域笑了：“这么说，还真没什么可说了。你就只会说十三经了。”
　　九九想起顾子楠说的：“也只有你们两个，在办公室讨论什么十三经注疏也就罢了，竟然吃饭的时候也当拿来当闲话聊，也够极品的了，难道不怕消化不良？”当时蓝域还说：“你不知道这个最是有益消化么？”弄得顾子楠彻底无语，指指蓝域又指指九九说：“变态，变态，你们两个都变态。”
　　九九这时想起来，也只有讪讪地笑，说：“那也不怪我一人。你若不跟我说，我也想不起说。”
　　“那我只要跟你说，你就跟我说么？”
　　孩子气的本性又来了。九九瞄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闲极无聊了。”
　　蓝域笑了下，也学着九九的样子，倚在了栏杆上，并排的两个细长的人，影子铺在地上，却是短短的，半叠在一起。过一会儿，蓝域又看向九九：“我说个有聊的事，不对，是正经的事。”
　　九九没说话。蓝域就继续说：“是这样的，昨天老姜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九九有些奇怪，说：“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不就是看稿子吗，任务都是你分配的呀。”
　　“嗯，我知道，是问你，除了看稿子之外，还在做什么。”
　　九九想了想，那天下班后，她确曾留在办公室赶写论文来着，快到六点钟的时候，姜炳坤突然推门进来了。他大概是看到了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才会推门进来的。九九起身叫了声“姜老师”，姜炳坤走到九九座位旁边，看了看九九办公桌上铺开的材料，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九九恍悟，看向蓝域：“是说前几天么？前几天我在写论文，不过都是在上班时间之前和下班后，你知道的。我并没有占用工作时间。”
　　蓝域说：“老姜以为你在干私活。”
　　九九倒抽一口冷气。半天反应过来，却也觉得哭笑不得。九九天天提前到办公室，擦干净所有公共的桌子，去楼上饮水机灌满两壶开水，他看不到；九九工作认认细致负责任，他也看不到。倒是偶尔在下班后多用了一会儿公司的电，他却看到了。
　　就像方驰义说的，接私活这样的事，本就犯忌讳，若在公司里干私活，那就是犯了大忌。领导最看不得。比如你住在你男朋友家，用着你男朋友家的水，你男朋友家的电，你男朋友的家的洗衣机洗衣粉，却给你的前男友洗衣服，你男朋友能高兴才怪！
　　方驰义是除蓝域之外，这个部门里的另一个男同事，连九九都觉得，他这比方，打得甚有水平。
　　可九九想想，她写论文，只是学业的延续，不是为赚钱，所以算不上干私活，况且，她也并没在上班时间做，没影响工作。九九苦笑。
　　蓝域说：“我跟他说了，你没影响工作。”
　　“嗯。”九九说。
　　“要不你再去跟他解释一下吧。”
　　九九想了想，摇头：“算了。他没直接跟我说，我又何须去找他解释。就算解释，他也未必信。”
　　唔，这就是职场，这就是社会。
　　蓝域微蹙了眉说：“可他是领导啊，他不跟你说，你却要主动跟他说的。”
　　“是呀，他是领导，若怀疑我，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说的。”九九苦涩地笑笑，“况且，你是我直接上司，我做什么，我工作表现怎样，你是知道的。我自认对得起我的工资，对得起我的职责。我想你在姜面前，必不会夸大我的成绩，亦不会抹煞我的表现。我没什么好担心。”
　　蓝域愣了好一会，说：“九九，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九九一笑：“你见过多少人？你没见过的人多了。”
　　蓝域讪讪的。
　　九九抬腕看表，马上一点半钟，九九说：“好了，回去吧，休息时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