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命运的玩笑

第六十五章  命运的玩笑
　　九九从桓恕那里出来时，风吹得很大。半空中，地上，满目的都是落叶。九九穿着粗线毛衣，风灌进来，她冷得发抖。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冬天到了。她出生的季节，她钟爱的季节，万物萧索。
　　没有任何食欲，从早上到晚上，九九什么都没吃。饿得过了，都忘了饥饿是什么感觉。
　　就像大一那年，她去图书馆，钱包被偷。身上一分钱都没剩，包括餐卡。次日是周六，他一早回三舅家，在逼着祈安学做了一个小时的功课、吃了午饭后，九九说了钱包被偷的事。三舅听后却问：“图书馆怎么会有人偷东西？”九九哑然，她也没想到。她若能想到，就不会把所有的钱和卡都放进钱包，不会把钱包放进书包然后搁在阅览室门口的置物架上。三舅看她答不上来，就说：“九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若遇到事了，你就如实说。”三舅怀疑她撒谎，九九万没想到，心里太难过，只低声说了句：“没事。”然后就告辞了出来。在回来的公车上晕车，下车后吐得胃里空掉，很饿，但在接连三顿都没吃东西后，到了第二天晚上，就不觉得饿了，大脑神经不再传递饥饿信息。
　　人要是不用吃东西，该多好呢？就是这幅皮囊，食水米，食色。九九只觉得悲伤浸透了整颗心，不留余地。露台上风冷寒重，她一个人，在墙角呆坐到深夜，一直到四肢冰冷，几乎失去知觉。
　　回到宿舍时，已近午夜。桓恕还是打来了电话，他问九九，怎么不回短信。九九说，没注意看手机。他问九九，怎么还没睡。九九说，睡不着。他又问九九，后不后悔。九九平静地说，没什么好后悔。九九还说，她二十二岁，是成人，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叫他不用有任何压力。桓恕没听出九九声音里的悲凉，他说他爱九九，永远。
　　九九从来都不信什么永远。
　　九九病了。发高烧，全身酸痛，无论如何也没力气爬起来去上课。洛洛送她去医院输液，输完后九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宿舍，继续睡觉。
　　洛洛下课后打电话问她：“要吃什么。”她说：“买碗粥吧。”洛洛说：“还要什么？”九九说：“够了。”
　　洛洛买了粥、包子和西红柿炒蛋，对九九说：“全给我吃掉。”九九说：“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一下子真的吃不了这么多。”洛洛当时就气得骂道：“九九，你不作会死吗？前几天还有个模特厌食症死掉了。你看看你瘦的，是不是也想死掉？”
　　还没骂完，冰糖也来了，又骂了一遍。
　　温度降下来又升上去，反反复复，到第四天，九九到底是好起来了。体温稳定下来，身体也松快了许多。
　　窗外是一片明净的晴空，树影映在窗上，风吹着枝桠上仅存的几片残叶，摇来摆去。九九想，她的生活，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真好。
　　她勾起唇角，轻轻笑了。
　　门锁轻响，紧接着，洛洛推门进来，拿了个方方的扁盒子，对九九说：“九九，你的包裹，我帮你取回来了。”
　　九九想不到有谁会给自己寄包裹。她拿着剪刀，蹲在地上拆封，拆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滞了一下，紧接着又更快地拆起来。
　　没错，是她寄给金煌的结婚礼物。她在西安买的一幅刺绣山水图，然后找了的当地的装裱师，裱了檀木的画框。刺绣加装裱，花掉了她出发前才拿到的所有稿酬。
　　而现在，金煌给她寄了回来。他连她的礼物都不肯收。
　　九九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至于叫金煌这样做。
　　她紧紧攥着画框和包着画框的锦帕，有檀木的香气淡淡地萦绕鼻端，唤起心里最深刻最悲凉的疼痛。
　　好一会儿，九九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可眼前一黑，就那样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地上铺着白色的瓷砖，她穿着红色格子的棉布睡衣，入目鲜明。
　　洛洛闻声惊叫：“九九！”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拉九九，又掐九九的人中，焦急的声音唤着：“九九，九九你醒醒。”
　　九九慢慢恢复知觉，她能听见洛洛在叫她，能感觉到洛洛手指的力道。只是，一时仍看不见东西，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于是她很努力地，扯了一个笑容，虚弱的声音说：“别捏了，我醒了。”
　　洛洛快要哭了：“你快吓死我了。怎么会晕倒？”
　　“血糖低吧。没事。”说着，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可是不太用得上力气。
　　洛洛忙拉住她胳膊：“别急。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就是看不见东西。”
　　洛洛拉着她起来，扶她坐到了床上。然后去捡那幅摔在地上的画，玻璃镜面已经摔裂，檀木框的接缝处也裂开了。
　　九九的视力渐渐恢复时，正看到洛洛蹲在地上盯着那副尺方的刺绣山水图。九九唤她，她就站了起来，锦帕里掉出一张白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九九小心翼翼地接过檀木框。玻璃的道道裂痕下，那副山水图看起来有些碎裂感，仿佛后现代笔触下所表现的绝望。
　　洛洛又去捡起了那张纸，拿过来，递给了九九。
　　九九小心地把刺绣画放在床头，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张对折的白纸。上面只有一行字，金煌隽逸的笔迹写着：阿九，你弄错了，我并没有结婚。想了想，礼物还是还给你。——金煌九九从没觉得命运能讽刺至此。她再次想起那个矫情到可恨的词，情深缘浅。情深是荀九九，缘浅是她的金煌。他是她触不到的爱情。
　　九九笑起来，肆意的笑，带起一阵咳嗽，带动胸腔里撕裂般的痛。
　　洛洛不知所以，走来抢过九九手里的纸，看到那行字后，脸色一变，本能地，她抱住了九九。
　　九九的泪水，就因为她这一抱，便再也忍不住。
　　再次见到何韵佳，是一年以后，在城东的那家教堂里。何韵佳的卷发变成了直发，衣衫素净，脸上神情，也不复那份娇媚。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多少物是人非。
　　教堂里安静宁和，何韵佳淡笑着对九九说，最初，是她一厢情愿地缠着金煌，后来，也是她背叛了金煌。和绿回转餐厅的话，是她故意说的。她想做最后的努力，却终是枉然。就这样，他们的缘分尽了。金煌的心里，大概始终都未曾真正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