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凝很是头痛。
张羽被送往静思堂,这一次,师门对他那凶煞之气似乎很是在意。
偏偏师尊此刻闭关,她若贸然闯关告诉师尊此事,恐有不妥。
“紫凝,我知道你来所为何事。只是你师兄一事是掌门师兄亲自下的命令,便是我,也不好劝的。”
亭台小榭之中,紫凝对面坐着一温婉妇人。
紫凝低声道:“师叔,萧师姐毕竟是你流水峰的弟子,你若不追究的话,掌门也不会怎么样的吧。”
原来,紫凝竟是来流水峰找清韵求情来了。
清韵神色微微冷了下来,淡淡道:“若非我们四个在,月言岂非就丧命他手?”
紫凝微微一怔,她本就不擅言辞,现下又心中担心张羽,所谓关心则乱,更加不知如何开口了。
清韵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心中轻叹一声,神色稍缓,“你放心吧。他毕竟是御剑长老的弟子,掌门师兄既已罚他去静思堂,断然不会再为难他。只是…”
紫凝抬眼看向清韵,道:“只是什么?”
清韵微微摇头,语气颇为凝重,“那日,他那一身凶煞,着实可怖。我琼霞术法源自道家正宗,正气浩然,何时见过有弟子竟有这般重的戾气。”
紫凝一时语塞,张羽虽是她的师兄,她实际上对张羽了解的少之又少,就是师尊也对他的事情少有提及,但是这煞气,她还是听师尊说过的。
当下轻声道:“也许…那煞气,并不是源自他本身。”
清韵蹙眉道:“无论如何,待御剑长老出关后定要弄清这其中关节。”
紫凝犹豫了下,道:“萧师姐她…怎么样了?”
清韵道:“无妨。只是疲惫过度,需要调养些许时日。”
紫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只盼师尊快些出关才是。
静思堂,凡是琼霞有犯错的弟子,都会送来此处,或是做杂务,或是面壁,或是抄写经文。
张羽跪坐在案前,将书中经文一遍遍抄写在纸上,这是清水让他做的,意在静心。
然而,有人的地方,便不可能真正的做到静心。
你不去找麻烦,麻烦总会找上你。
这日,张羽刚抄完整整三百页的经文,轻揉了下眉心,脑海中又浮现那日擂台之上的情景。
他自觉心中愧疚,若非四位执事及时出手,自己怕是真要令同门血溅当场若是师尊得知,必当不会轻饶自己的吧。
心中微微苦笑,忽听一个又尖又细,带着几分嘲弄和挑衅的声音响起,“这不就是御剑长老最宠爱的弟子么。”
张羽循声看去,迎面走来一白衣紫衫的男子,年龄不过二十。张羽见其神态傲慢,神色不变,淡淡道:“这位师兄认得在下?”
那男子眉头一挑,讥笑道:“认得,怎的不认得。当年御剑长老选拔弟子的时候,我们还见过一面呢。”
张羽怔了怔,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此人。
又听那男子冷笑道:“若不是你,今日拜在御剑长老座下的,该是我!”
张羽缓缓摇头,自觉与此人无话可说,转过身去,继续抄写经文。
不料那男子忽的一步向前,一把抄起案上的纸张,撕了个粉碎。
“你既然这么爱抄经文,不妨再抄一遍吧!”
男子脸上尽显小人得志之色。
“你!!”
张羽一下起身,淡漠的眼眸中涌现一股怒气。
“哟,怎么?莫非你要动手?!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比我强在何处!”
张羽看着眼前男子挑衅的面庞,微微阖眼,缓缓吐了口气,“滚。”
“啪!”
一个掌印,清晰的印在张羽脸颊,“你是什么东西?不是你图个御剑长老弟子之名,我早废了你!”
张羽只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眼眸中闪烁着猩红光芒,体内仿佛涌动着什么,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男子似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他正在得意之时,哪会多想,当下更讥讽道:“怎么?想还手?来啊,有种的,就还手啊!”
张羽的指甲深陷在肉里,沁出滴滴鲜血,指节应用力过度而现青白之色。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他看上去很艰难的,转过了身子,一步一步,走远了。
他没有把握,若是以他现下盛怒之心境,动起手来,煞气发作,那人断无生路。
但他生为师尊弟子,屠戮同门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然而那男子看着张羽离去的背影,面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次日凌晨,张羽缓缓醒来,缓步走出屋外,却觉静思堂中格外的热闹。只是这热闹中,带着明显的压抑。
张羽眉头微微皱起,随着他越靠近大厅,越能问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当他终于来到大厅,他惊愕了。
众多弟子,正围着一具血泊中的尸体,小声议论着。
此刻,随着他的到来,众人的目光都移向他,张羽从那么多的目光中,找到了一个共同点,猜疑,敌意。
张羽眉头皱的更深了,目光扫向那血泊中的尸体,惊愕之色更浓。
竟是昨日挑衅他的男子,他的咽喉被利刃划过,应是当场毙命。
张羽看出那伤口,应是一用剑高手。
“掌门!”
大厅外,走来一白发老者,身后清韵,清水,苍梧缓步跟随。
清微的目光扫视了场间,后又看了那尸体一眼,最终落在张羽身上。
张羽直视他那猜疑的眼神,他坦坦荡荡,并无所惧。
“掌门!昨日我看见苍守师兄与他发生过争执!”
人群中,忽又一人高声指着张羽,好似指着杀人凶手。
张羽微一错愕,他不明白,为何人们把矛头都指向他。
苍梧冷冷道:“静思堂弟子一向禁止随身携带兵刃。此间,唯有你一人,有那凶煞邪剑。”
苍梧的话让张羽的疑惑瞬间消散,不外乎清微一进门,目光最后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苍守死于利剑,而他,是静思堂中,唯一一个拥有利剑的人。
但他并没有杀人,所以他一拱手,“掌门明见,弟子并未杀人。”
苍梧冷喝道:“还敢狡辩!”
他一声喝,气势十足,场间一时安静了下来,寂的让人不敢呼吸。
清水看向张羽,见他不卑不亢,眼神坚定,不由淡淡道:“凶手,也许并非静思堂中人也说不定。”
清韵也道:“掌门师兄,此事不可草率定论。”
清微轻轻颔首,却听苍梧冷声道:“这个好办。让静思堂值班弟子查一下,昨日有谁来过静思堂,不就知道了。”
清水道:“这苍守是苍梧师兄你座下弟子。修为本不弱,但见他周身只有一处伤痕,必是对方一剑毙命。能够让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挣扎死去的人,料来要进入这静思堂,值班弟子必定是看不到的。”
苍梧冷哼道:“无论怎么说。现下他的嫌疑最大。”
张羽道:“弟子已说过,弟子并未杀人。”
苍梧冷冷一笑,“哪有凶手自承杀人之理!”
清微摇了摇头,“总之,在真相未明前,你须先得与我等回天雷峰。”
张羽默然,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在琼霞之地,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琼霞问仙殿,自长明真人创派以来,已历千年,殿宇之恢宏,难以用言语形容。
此刻,张羽屹立在大殿之上,他的正前方,坐着的,正是当今琼霞掌门,清微。
清微两侧,分别坐着三人,除却清水,苍梧,清韵之外,另有三人。
张羽认得其中一人,须发皆白,眉眼间有着深深地皱纹,神态严厉,那正是琼霞的律法长老,清阳。
还有一年轻女子,年纪不过二十,长发垂腰,容颜清丽,坐在那,淡雅从容。最末一人是位中年男子,相貌平平,书生气十足,眉宇间依稀与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冥有几分相似。
张羽打量场中,这里坐着的,是琼霞派最有地位的几位长老,执事。站着的,是琼霞最为重视的弟子。
例如,清微一侧静静站立的林剑英。
清韵身后的萧月颜。
中年男子身后的青冥。最后,便是与他并肩而立的紫凝。他在打量场间,场中人亦在打量他。
清微淡淡道:“张羽。”
张羽躬身道:“弟子在。”
清微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中一寒,“聆音长老仔细检查过苍守的伤口,与你身后背负的长剑正好吻合。”
张羽一怔,他身旁的紫凝急道:“掌门…”
清微一摆手,微微叹口气,看向那淡雅女子,道:“仙绫,是你检查的伤口,还是你来说吧。”
紫凝看向仙绫,脸上神情充斥着不可置信,“仙绫师姐…?”
仙绫微微摇了摇头,眼眸盯着紫凝,“我希望是我判断失误。但…那么细小的剑伤,唯张师弟背后这把长剑才有可能造成。”
她顿了顿,又缓缓道:“我派弟子所用佩剑,剑刃多半宽厚,所造成的伤口要大于寻常兵器,也因此受伤处血流会较多。但是…苍守的伤口细小,鲜血于伤口处凝而不流,定是被一柄锋利细剑以极快的速度划破了咽喉。”
她一番话说完,看着紫凝不可置信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涩。
清微道:“可否借张师弟佩剑一看?”
他语气虽是询问,苍梧早已起身,从呆立的张羽身后取下了长剑。
众人只见得那暗红长剑剑身细小,从长剑之上散发着锋利无匹的剑意。
清水一双眼眸盯着那长剑,道:“好剑!”
苍梧将长剑交给清微,清微只觉入手冰凉,剑身之上隐隐有股冰凉的气息从手心流入体内。
清微眉头微皱,“你还有何解释?”
张羽缓缓抬起头,直视清微严厉的眼神,“弟子已说过弟子并未杀人。”
苍梧一拍桌案,“还敢狡辩?!”
紫凝朗声道:“凭一处伤口妄下定论,未免太过草率?”
青冥也亦道:“兴许派中细小剑刃也未必就此一把。况且聆音长老的判断也未必准确。”
仙绫听他此话,不由薄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习医这么多年,莫非还会认错?”
青冥看着他清雅的容颜,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事,不能只看到表面。依我看,张师弟性情坦荡,必不会行此下作手段。”
仙绫蹙了蹙眉,也觉他说的在理,但又恼怒他公然质疑自己,是故索性将头偏过去,不去看他。
青冥身前坐着的中年男子轻咳一声,淡淡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青冥赶忙将头低下去,眼角余光却是看着张羽,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紫凝见有人替张羽说话,原本焦急的心情得到缓和,她深吸口气,跪了下去,“弟子敢用性命担保,师兄定是无辜的。”
张羽心中一惊,只是冰冷已久的心里终于涌出一股久违的温暖,“师妹…”
清韵身后,萧月颜静静打量着张羽,似乎要用这一双冷漠的眼神,将这个男子看通透。
清水看着场间情形,略一沉吟,道:“师兄,此事,你看如何是好?”
清微道:“物证在此,多说无益。”
他一句话,让张羽与紫凝原本燃起的一丝希望再度泯灭。
清微看了清阳一眼,自始自终,这个律法长老,都未说话,“律法长老,依你看,杀害同门,按门规,该如何处置?”
清阳道:“以命抵命。”
他语气平平,好似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苍梧冷冷笑道:“不错。以命抵命!物证在此,纵然御剑长老在此也保不了你!”
紫凝脸色苍白,对方若真抓准伤口一事不放,便真是师尊在此,也得按门规来办,何况师尊现下还在闭关。
清微面上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就当他要做决定时,忽听清韵缓缓道:“纵然罪证已定。但他毕竟是御剑长老弟子,若是在御剑长老闭关时将他正法,恐于御剑长老不好交代。”
清微眉头微皱,似乎觉得清韵所说在理。
苍梧冷声道:“御剑长老闭关,短则数月,长则半年,莫非要待到那时?!”
清水淡淡道:“苍梧师兄几百年都过来了,现下怎么如此着急于几个月之间?”
苍梧道:“我只是怕有人趁此机会,私逃下山,届时为祸人间,岂非酿成大祸?”
紫凝蓦地抬起头,直视苍梧,语气柔弱,却掩不住其中的寒意,“师兄并非你所说的那种人!”
苍梧冷冷一笑,还待再言,忽听清微淡淡道:“够了。”
他一发话,众人又安静了下去,清微道:“律法长老,你执掌一派刑律,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办?”
清阳微一思索,道:“可将其押往天刑台,受落雷之刑,生死听凭天意。若他不死,待御剑长老出关,再行定论。如若他死了,对御剑长老,也好交代。”
紫凝听罢,心中瞬间凉了下去。张羽亦是心中冰凉天刑台,自古派中弟子上此邢台的,便没有走下来的。
青冥冷笑一声,“如此,与直接判他死刑有什么区别?”
清阳看了他一眼,“天欲夺其命,亦不在我们掌控范围内。”
青冥讥笑道:“好个天欲夺其命。敢问这天是谁?莫非是在座的律法长老你?”
“放肆!”
他身前中年男子一声低喝,“自滚去静思堂!”
青冥冷冷一笑,一拂袖,走出了问仙殿。
“小犬口无遮拦,还望掌门师兄与律法长老莫要怪罪。”
待青冥走后,中年男子缓缓开口。
清微摇了摇头,道:“如此,明日,将其押往天刑台。”
他说完,又看了看手中的暗红古剑,皱眉道:“此剑既与你生命休戚相关,还是归还于你。待得上了天刑台,生死由天,与我等再无关联。”
张羽神情木然,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任谁都看得出,他脸色很苍白。
问仙殿外,林剑英与萧月颜并肩而行。“萧师妹伤势可痊愈了?”
萧月颜微微颔首,淡淡道:“无恙。多谢林师兄挂怀。”
林剑英微微笑道:“何须客气。”
二人静静走着,忽的,萧月颜道:“林师兄,今日问仙殿上的事,你怎么看?”
林剑英微微一怔,“怎么看?”
二人路过白玉石桥,萧月颜缓缓驻足,看着九天坠落的瀑布,道:“你相信是他杀的人吗?”
林剑英沉吟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萧月颜没有说话。
林剑英微微摇头,叹道:“现在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他看着萧月颜的侧脸,微风拂过她的耳畔,吹起几缕青丝,他竟是痴了。
萧月颜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只是注视着激荡的水流,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道:“我不信。”
所谓天刑,是上天降下刑罚,惩戒无知凡人。
而最能象征上天神威的,便是那九天之上的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