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旧情不在

第三十七章旧情不在
这一声见礼过后，正对着颜殇的门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黑衣，黑发，配黑色长剑。
他似乎是穿墙而来，没有人能发现他行动的踪迹。
这自然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他拥有天下最好的轻功——逍遥宫两尊之一，斩都影。
名义上他与颜殇并列，地位在墨夷修之下，但事实上他的权力正如他本人一般深不可测，很多时候，视王侯为粪土的逍遥宫主也会对他礼让三分，或者是心有所忌。
而他似乎对逍遥宫的要事都不太过问，比如近期……他放任颜殇的胡作非为，他允许五冥使擅离职守，他对逍遥宫的乱状似乎漠不关心……
然谁都不能忽略他身后所拥有的两大家族，以及他特有的除墨夷修之外直接联系几大长老的权力。
他走到众人中间，手中所持的乃千年名剑墨影，那剑身上散发着神秘的光泽，一如他本人那样神秘的来去无踪影……他先是平掌示意众人起身，才转移目光看向颜殇。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虽冷淡，语气却是平和的，他说：“各位长老已动身前来七炎洲，我想你们清楚这个时期对逍遥宫的意义。”
当被他的目光扫到时，颜殇沉了眸色，似乎也沉了心绪。
“长老们也要来吗？”荀沧一怔，喃喃道：“我本以为由我出宫已是宫城所能承受的极限，看来……”
“那些事情的确是刻不容缓。”秋子净补充道。
斩都影点了点头，目光一一扫过五位冥使，道：“如此请各位各司其职，莫要将笑话闹到紫檀山……我不希望再看到什么争端。”
“我同宫主素来相信各位的能力，也请各位不要辜负了宫主的期望，那些所谓逍遥宫内斗的流言，日后自会不攻自破！”他这样说时，眉间划过一道不易被察觉的隐忧。
此言一出，五冥使皆沉声表意：“属下明白！”
他并不因此而欣慰，最后道出他现身于此的目的，“七炎洲之事牵涉甚广，任何人都不得独断而行，待各位长老到达之后，再行商议。那么这段时间，无刀使、猎艳使一同相助于殇尊，翼宫使、血杀使、尚剑使随我前往紫檀山。”
他这样做，等于直接扫了颜殇的面子，但眼下多事之秋，谁都不愿再多说什么招来猜忌，只得答：“是！”
“殇尊可另有高见？”他又转向颜殇。
自他出现起便目无表情的颜殇最终也只是目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影尊运筹帷幄，本尊并无异议。”
言罢，孤身出门而去。
影尊出现，本来可以化解僵局，却似乎局面更僵，只是谁都不说罢了。
大概是他们都忽视了，以色相博得逍遥右尊主之位的颜殇，与实力和势力同样难测的左尊主斩都影从一开始就不对盘……这些年来，颜殇恃宠而骄，每每行事出格，宫主大多不予惩戒，若非影尊从旁制肘，还不知道她要出多少乱子，她却不知感激。
殇尊对影尊的恨意，已非一日两日，谁都看的到。
逍遥宫中的争斗，未必没有他们二人的原因……
月未落，夜未明，寒风再起，风中的沙砾直刮的人脸生疼。
她转过了长街，转过了小巷，向着茫茫无际的夜色一步步走去，似乎，永无终点。
她的命运本不该如此……十四年前她还只是个不知世事的懵懂女孩，在淳朴的乡村里成长的无忧无虑，以为自己会像天下间的所有女孩一样，长大，嫁人，生子，持家……
只是因为少年时的一次偶遇，她邂逅了张扬明媚的少年，自此之后，随之漂泊、随之流浪、随之入主逍遥宫、随之开创雄心霸业……从无怨言，从无悔恨。
到头来，却不过只是一厢情愿。
她做错了什么？为了留在他身边，为了能与他匹配，她一步步处心经营，从逍遥宫最底端的宫人晋升为逍遥尊主，这其中当然有他的眷顾，又何尝没有她的血汗？
到头来，所有人都怨恨她，说她出卖色相，说她恃宠而骄，说她嗜血如魔……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到最后，他立在千影楼中，用那样冷漠的口吻对她说：“颜殇，我看错了你！”
“这么多年来，我以你为最信任的人，甚至把你当作亲人对待，你竟敢这么做！”
只是……亲人吗？
逍遥宫中十年，我只知我憔悴不堪。
……颜殇最后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看天上孤月犹明，她忽地一笑，抱紧双臂缓缓坐了下来。
内心孤独而荒芜，一如十四年前的夏夜，她和家人避难到北方，在荒林中失散迷路，紧张的要死，然后便遇到了那个在林中狩猎的小小少年。
他给了她人生中除家人之外的第一次温暖……
脚下是荒草，草上冰晶生冷，她沉着眸子迷失在往事里却已无心去管。
“一定要这样吗？”眼前出现了一双墨色长靴，她顺着墨色看上去，看到了斩都影不辨神色的脸。
他说：“一定要这样吗？”
她冷笑：“你跟来做什么？”
“我以为我们同僚数年，总该是有些情谊的。”他素来沉稳不知趣，此时却这样说。
“同僚数年？哼！你有把我当过同僚吗？”她是不屑也是自嘲：“我跟在他身边十三年，到如今他视我为仇敌，又该如何算？”
“那不是你的错。”逍遥影尊紧抿了唇角，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你先起来。”
她不动，也不再看他，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斩都影的眉间隐现了怒气，长臂一捞，抓住了她的肩膀。
颜殇始料未及，却也反应极快，本来双双扣着的手并掌如刃挥了出去，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弹跳起来，落定之后冷冷的看着他。
斩都影并不解释。
颜殇也不是容易宽恕的人，手中握拳便向他攻了过去，他本有很好的轻功，此时却不避不闪，右手将长剑背在身后，只余左手来接她的招式。
她初入逍遥宫时最初进的便是杀手营，所学功夫尽是杀招，并无武学的深邃可言，何况她此时心境特殊，招数更是混无章法。
好在斩都影并非等闲之辈，也无意伤她……每一次遇着她的凌厉，他总能以柔和的掌法化解……
战到最后，她的手刀放在他的脖子上方，却未劈下去，他本来要阻挡她的手也顺势改了方向……手臂微揽，抱住了她的腰。
夜风冷厉吹过，孤月清辉下，他们二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沉稳持重如今是逍遥宫主心骨的影尊此时语意苦涩，他说：“殇儿，何苦如此？”
颜殇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但她的神思还算清晰，果断的、决绝的推开放到她腰上的手。
斩都影一向都是个沉稳持重的人，然而此刻他却也顾不了那么多，手上用力，紧紧箍着了她。
两人对视对峙着。
她忽地笑了出来，略显凄厉，她说：“这算什么？我们又算什么？”
“我不想你陷的太深。”
“呵……真是好笑……”她历尽沧桑而又妖娆到极致的眉目流转，“这若是放在三年前，我们这样算得上偷情了吧？他一定看不过去……”
斩都影眉心一紧。
“你说呢……”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缓缓的向他靠近，“身为辅佐宫主的左尊主，却觊觑着宫主的女人，斩都影……你活的好累。”
最后干脆倚在他的肩上，道：“你敢不敢做的彻底一点？敢不敢现在就要了我？”
斩都影全身一僵，眼中怒火顿起，抓住她的肩膀，迫她与他直视，“颜殇，够了！”
“怎么，你不敢吗？”她冷笑：“你们斩都家族家规那么严，你不是为了我而迟迟不娶亲吗？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你以为逍遥宫十年你庇护着我，任我随心所欲我就会感动吗？你做梦！”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狠狠地推开了他。
“我的心中眼里只有一人！终你一生，无法与他相比！”
她几乎是吼着说出来。
斩都影的眼中满是伤怜和无奈，他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明白这个被称为“天下第一红颜”的女人心中有怎样的伤痛和不安，她那么坚强，又那么脆弱……但有些话依然要挑明了说才有效果，他说：“你明明知道，墨夷修可以给你任何东西，荣耀、繁华，唯独不能给你爱……”
只一句话，便让她所有的固若金汤在一刹那溃不成军……唯独，不能有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在一瞬间失魂落魄，身体摇晃着向后退去。
“我为他做了一切，杀人嗜血，变成人人憎恶的恶魔，为了他，我再也不能爱我自己……”她的眼中翻涌着泪水，“他变的不正义的时候我不怪他，他对我不理不睬我不怪他，他身边出现各种各样的美人，我也不怪他，可是、可是到最后他却、他却……”
“我好想怪他怨他，可还没来得及他就出了那样的事……我能怎么做？为了他我能怎么做……”她愈发觉得无助和凄凉。
斩都影耐心的听她说完，任她慌乱和哭泣，似乎过于冷情，但他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深知……最后待她发泄式的倾诉完毕，他方上前道：“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懂……他那日醒来得知自己武功被、被……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她哭着说：“他想杀了我啊……他定是恨毒了我，自那日之后他便不再见我了，为什么……”
她无助到极点的蹲下了身体，“斩都大哥，他怎么可以恨我？”
斩都影随着他蹲下身，伸手揭开她脸上的面巾，拭净她脸上的泪水，道：“世事无常，他并非不可理喻，也并非不怜你惜你，他会明白你的……”
“可是如今……他在哪里？千影楼守卫重重，除了他……谁能让他失去消息……”她仍是哭泣……江湖上风华无限的逍遥殇尊，此时再没了深藏于心的警戒和狠绝，她只是一个为情所伤的柔弱女子。
“殇儿，我答应你，奉上我斩都、阜兰两大家族，倾尽逍遥宫合宫之力，我定会帮你找到他……”他认真的承诺，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斩都影亦可为你立誓，有生之年必不伤他……”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一如十年前她遭强人所截、为他所救的那个夜晚，她因害怕而扑入他怀中哭泣，只是一刻温暖，便得一生之情……他于异国他乡的月夜再次把她拥入怀中，心中却只得叹息：我比他迟了三年，却似迟了一生……
她很久不曾这样松懈，亦很久不曾这样哭泣，最后在他怀中困困顿顿似要睡去，神思迷离着，却说：“这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若不是因为你邀他进入凤凰山，若不是你要扶他坐那个位子……我们还依然在行走江湖，他不是万众注目的逍遥宫主，亦不会、亦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