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白雪之曲

第四十五章白雪之曲
我曾设想过我们的未来是各自成功或各自失败，却不曾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一再的重逢。
……
逸央起身，宝蓝色的长袍随风舞动，竟也衬得他有了几分飘逸洒脱的气质，墨夷自觉识人良多，却猜不透他是一个什么人……有的时候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面镜子一样。
逸央道：“小时候住的山里可从来都没有过这么恶劣的天气，真是受不了，我们快点开始，也早点结束吧？”
墨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老实回答吗？”
逸央弯起唇角：“师弟你还是那么不会做人，看样子我们今天要说的话还有很多，怎么能在这么一个四面透风冷飕飕的地方叙话呢？”
墨夷皱了皱眉：“事精儿，若不是你乱装风度跑到房顶上来，我能上来吗？”
逸央却已经率先飞身下去了，“若不是你的人缠的太紧，我也不必现身啊，所以还是你的错！”
墨夷翻了翻眼，大度的决定不和他吵下去了，不然会没完没了的。
她紧随其后飞身而下，快了一步的逸央突然回首，眼角攒着一丝笑意，墨夷心道不好，立即警觉的朝一旁避去，可还是晚了……逸央出手，五指错开如流云般在空中转了一圈，带来一阵旋风，直朝墨夷面门而来，墨夷眼底快速的闪过精光，不再躲避，并掌如扇直接扇了回去，比掌风要论技巧，墨夷失了先机自然落了一筹。
她自然不服，指间捏了功诀便欺身打了回去，逸央含笑迎上她的招式……两人一来一往，便在这半空房檐之上对起招来。
一蓝一红两抹身影飞快来去，两种鲜亮的颜色交错来回，周身劲力带起灰尘和积雪飞起共舞，若有人在旁观看必定会眼花缭乱，可惜此刻却只有寒风相伴其间。
数十个回合之后竟不见高下，墨夷眼神一厉，紧接着招式也凌厉了几分，逸央匆忙之间感受到她突来的狠劲，短短的吸了一口气，快速道：“切磋而已，你想直接打死我啊！”
墨夷冷冷一笑：“和你对打占不了上风，我会觉得很耻辱！”
“小师弟何必总要那么高标准的要求自己？我习武的时间比你还长，怎么可能会落了下风？”逸央委婉的挑衅道。
墨夷当然看的透他的伎俩，但还是“哼”了一声：“你不妨试试看谁弱谁强！”说话间便突然转换了招式，变掌为爪，指尖劲力强硬狠辣，如苍鹰猎兔，换爪成拳，拳风过处空气逆流，如玄铁煅剑……
逸央堪堪能够应付，却明显吃力了不少，最后被逼到角落里避无可避，他才急忙喊了一声：“我认输了！”
墨夷果断收势，把最后要攻击他颈部的手刀换了个方向，力道亦减弱了不少，有意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逸央揉着肩膀退到一旁，道：“和你打架好生无趣！”
墨夷抱臂倚着墙，悠哉道：“那是你实力太弱所以才没什么成就感。”
“变态的成就感，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喜欢借强势来解决问题啊！”
墨夷：“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任何地方包括在平民百姓家里也总有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所以怎么可以不强势一些，“你以为逆天一派为何要隐匿在中陵洲数百年都不敢现世，不就是曾经败给了千古二人吗？”
逸央：“你还真是，当着我的面诋毁我身后的组织，是真不怕仇怨更深啊！”
墨夷：“仇怨？中陵洲人有什么资格出入江湖？不过就是凭着算计人的本事四处投机，耍心机谁不会。”
逸央不怒反笑：“师弟，你的语气真酸。”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凑到墨夷面前，“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那边的内幕吗？我当然不会吝啬……就我刚刚败在你手下的武功，在中陵洲那帮人里算得上是上等的，怎么样，有没有很得意很开心？”
墨夷高贵冷漠的看着他，等着他说完损话一块收拾了。
果然逸央接着道：“可就算这样，师弟你还是着了那些武功不入流的人的道，得知自己将要武功全废是不是很刺激？当然，从高手变成弱女子的日子你也不是没有过，那感觉……”
墨夷继续保持着高贵冷艳，拿眼斜了他一下，道：“可就是着了道的我，一样可以随时要你的命。”
逸央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墨夷不理会他无处不在的挑衅，然后听他道：“我们果然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正巧我也饿了，换个地方吧？”
……
一家简单平常的面馆，逸央选的地方。
这个点这个天气面馆里根本没有其他客人，两人刚坐下没多久，掌柜的便端来了两碗面，逸央说：“我吃了几次，味道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墨夷不给面子道：“你觉得这么平常的东西又是你点的，我会吃吗？”
“倒是忘了，小师弟从小就讲究排场，如今成了大人物就更看不上普通人吃的东西了，”逸央讽笑道：“可是二十年前，你也就是个朝不保夕的……”后面的话他意味深长的咽进了喉咙里。
可是墨夷已经变色了，她和逸央彼此知之甚深，越是了解越不会轻易被对方抓住弱点挑拨，可是事关她的逆鳞……是不能触碰的，她双眼里微微浮现怒意，可是最终却没有爆发，只冷哼一声：“二十年前，你我都一样。”
“所以我才比较容易知足，没有你执迷沦陷的那么深啊……”逸央动作优雅的拿起了筷子，“你不吃我吃。”
他吃着普通的面却仿佛吃到了难得的美味，一如当年初入师门的幼童，对什么事物都感到新奇，对任何东西都心怀着一份珍惜……可那也只是当年的他。
墨夷转开目光，看到了他放在一旁的玉笛，是寻常的样式，却又似乎承载着某种记忆，她正思索，逸央懒懒的声音已经响起：“你我同一天生辰，那年我十岁你八岁，师父送你一把剑鼓励你修习武功，却送给了我一支玉笛。”顿了顿，他道：“都不是特别珍贵的东西，以你那臭脾性那把不起眼的剑一定被你丢了，可笛子我还留着。”
墨夷嗤笑道：“你很可笑。”
逸央吃着面笑着，“你比我更可笑。”
墨夷：“你既然这么怀念过去，当年又为何要叛离师门、改投逆天？”
逸央：“就像我问你为何要杀白西澈一样，你会回答吗？”
墨夷表情危险的眯了眯眼……他们俩果然不适合心平气和的相处。
逸央终于吃完了一碗面，表情十分满足，抬首好整以暇的看着墨夷，然后神清气爽道：“我玩了这么多游戏，果然只有你是最好的入局人，墨夷修，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人了。”
墨夷：“彼此彼此。”
逸央懒懒的放松身体，斜靠着墙眯眼，整个人都特别悠然潇洒，唯有说出的话一次比一次让人牙疼，他说：“你憋了很久了吧？心里一定想着什么时候杀了我。”
墨夷：“我的确想杀了你，却不是现在。”
逸央：“你千辛万苦的找到我，不会就为了看我吃一碗面吧？”
墨夷笑了笑，直入主题：“在冰雪城中，逆天一派想要得到什么？”
逸央也笑，只是笑的意味不明：“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墨夷：“恶趣味所致，除了这么做，你还有什么乐趣？”
“游戏不就是这样玩才更有意思吗？我把各种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你，同时也把你的消息透露给他们，看似是帮了他们又帮了你，实际上谁都没帮，而你们的矛盾会加深，如此，你们的对决才会更加精彩，看起来才不会这么的乏味。”逸央自嘲道：“冰雪城，冰雪城有什么好玩的？师弟，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他们的目标就是你吗？”
“哦？”
逸央：“你的身份我们这些人都心知肚明，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没有拆穿你？那样你做事就会很不方便了。”
墨夷：“说出我的身份又怎么样？我是会被区区一个身份束缚的人吗？你不如直接说重点。”
逸央看着她不怀好意道：“修习术法的人大多自命不凡，脑子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修习控术的人总喜欢找一些人做实验……师弟，梅林这么美，你就不觉得那是有人在和你开玩笑吗？”
把她当成实验的对象吗……墨夷眼中怒焰一闪即逝，神色相当平静，声音亦冷静道：“本座会让你们知道代价。”
逸央：“你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是把幻境给毁了，你武功固然深不可测，世间恐怕少有人及，可是术法入门便是一个深渊，他们看上了你做为入局人……相信我，你很难挣脱的掉。”
墨夷不知是怒极反静还是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她道：“那么四百年前逆天毁于千古二人之手，难道都是后人说着玩的吗？中陵洲人至今不敢名正言顺的行走于江湖之中又是为了什么？本座能一手创立逍遥宫，就有能力毁灭一个只敢施暗手的门派，难道今时今日的墨夷修会不如死了四百年的古人吗？”
她身体里隐隐有一股傲气，双眸中蓬勃着毫不掩饰的凌厉之色，是不同于平常的模样……江湖都传言逍遥宫主狂傲不驯，此刻才有所体现。
逸央特别温雅的笑了：“所以我才说游戏会更加好玩吗？”
墨夷缓缓坐直了身子，道：“墨夷绝，我预感到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逸央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墨夷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有点价值，直接说……薛和的死和逆天有没有关系？逆天和‘反穆’组织有多少联系？暗诛听命于谁？我可不认为你们的目的就是我，那么你的上头究竟想要什么？”
逸央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要说这么多？那我和叛徒有什么区别？如果都没有报酬的话，我又为什么要说？师弟，你不觉得应该适当的感谢我一下吗？”
墨夷径直起身，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刃架在他的脖子上，动作快的令人反应不及，她轻轻动了动手，逸央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线血迹，于是她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不少：“绝师兄，我知道你大概是不怕死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想杀了你啊……”温柔中藏着森然的冷意。
逸央：“所以说做你的师兄没有一点好处。”
墨夷：“没了你，我就可以少算计一个人了，你说呢？”
逸央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忘温柔的回视着她：“师弟，你那么可爱，我怎么会不答应你呢？”
……
面馆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似是天地有无限快意，然而非常时期看到这雪塞美景却并没有什么愉悦的心情。
果然是境由心生，我们看到这世界的不美好，一半就是因为我们自己。
逸央说了一大堆话，口干舌燥的要了壶茶喝，吃饱喝足看了眼墨夷，道：“那时山中少雪，每每看见你都会欢呼不已，我记得你堆的第一个雪人，丑的要死。”
墨夷：“我不会费心去记一些无聊的事。”
“你还真是会煞风景，”逸央摸了摸划破了一层皮的脖子，颇无奈的叹了口气，把玉笛往她面前推了推，“用它吹一首曲子吧？”
墨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逸央央求道：“我好歹为你做了这么多事，被顶头上司知道了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难道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报酬你都不肯给我吗？”
放在以前墨夷会直接走人，此时却鬼使神差的拿起了玉笛，道：“想听什么？”
逸央弯起唇角，俊雅的面容似乎也柔和了下来，他说：“白雪。”
《阳春》和《白雪》，本是世间高雅之曲，可是留给他们的印象，却是某一年风雪来袭，少年们打打闹闹没有任何心机的欢乐。
眼前大雪纷飞，万径空茫，曲调仍是记忆中的美妙，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一曲毕，逸央当先开口道：“你早就不拿我当师兄了吧？”
墨夷把笛子还给他，“就像你有一支笛子却从来都不喜欢用一样，我的师门和师兄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逸央：“这个比喻真不舒服。”
墨夷没搭理他，直接起身就准备走了。
“墨夷修，”逸央却又唤住她，“你不是最爱面子最喜欢臭美的吗？以你的人脉和势力脸上那些伤应该早就好了，现今怎么还戴着面具？真的太丑了！”他一出口必没有好话。
墨夷当然也不会容忍自己在口头上吃了亏，遂道：“你就这么喜欢找虐？难道你忘了，从小到大你样样不如我，就连这张脸你也差了几个档次的。”
逸央：“你不肯摘下面具，是不敢回想起紫檀山的往事，还是不敢面对自己？”
墨夷微微一笑：“怕刺激到你。”
……
从面馆里出来转了一条街，便看到街尾处正站着一个人，雪衣白裘，墨发如瀑，他手里撑着一把伞，半遮着眉眼，可她还是轻易看到了那眉眼中熟悉的温柔。
墨夷加快速度走过去，口上道：“我说了不必等我，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只是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少泽轻轻笑着，又问：“谈好了？”
墨夷点了点头。
少泽：“他的话可信吗？”
墨夷：“半真半假，但是我能够分辨。”
少泽把伞撑到她头上，道：“回去罢。”
墨夷没有拒绝他的伞，“这次还要多谢你的帮忙，他喜欢旁观游戏，又诡计多端，没有你的人还真的逼不出来他。”
少泽：“不用谢……你的《白雪》吹的很好。”
墨夷突然顿住脚步，紧盯着他道：“你不准再做笛子送给我了。”
少泽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什么，含笑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