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云散日出

第六十一章云散日出
我只是从不敢承认，原来我已经那么懦弱。
……
薛湛哑口无言，他一面是心里愧疚，觉得自己遇到一点事就要哭哭嚷嚷的很没有担当，一面觉得传说中的那个好厉害好厉害的逍遥宫主原来有这么凄惨的身世，原来别人的成功不是毫无道理的……他偷偷去看墨夷，墨姑娘明明是在质问他，他本该害怕，可是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意，那似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苍凉。
薛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便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墨夷对他的教育仍旧没有停止，她严肃起来的时候周身都散发出一种强硬的气势，没有了往日里对他的纵容和忍耐，便显得刻薄起来：“你什么都没有做过，就说自己不行，其实是在逃避现实罢了，该你承担的东西你推脱着说自己做不了，是不是以为这样就可以回到以前那样无所事事、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少爷的日子？根本不可能！戎羌军队即将兵临城下，没有那些苦苦在支撑的人，冰雪城很快就会成为一个人间地狱，你以为极北异族都很仁慈吗？痴人说梦！他们骨子里喜好征战，骨子就是嗜血的，一旦冰雪城被攻破，城中几十万民众必死无葬身之地！”
薛湛这回完全被吓傻了。
墨夷说的话太多，一时也激起了气性，捂着胸口狠狠的咳嗽起来。
薛湛呆了片刻，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然而一个字还没说全就被打断了，墨夷看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就又忍不住了：“说什么至少要保住薛氏一族，只想过平凡安稳的日子，你倒是跑到城墙上去看看，你的日子还有可能安稳的了吗！不要说老天待你不好，给你横加了灾难什么的，你自己摸着脑袋想一想，这些年你都过的不好吗？”
不等薛湛回答墨夷又噼里啪啦的攻击道：“生在富贵乡里，自小就享尽万千繁华，你觉得你的吃穿都是怎么得来的？你爹给你的吗？错！那是冰雪城万千百姓供给你的，他们凭什么要供你们吃喝，凭什么要对你毕恭毕敬？还不就是因为你们薛氏可以给他们指导的力量，大是大非的时候可以引导他们吗？如今事情到了，你这个少主先退缩了，这不是让你的亲人失望，而是让几十万百姓心寒！”
薛湛惭愧的简直无地自容，偏墨夷又总结了一句：“没有一点能耐就知道抱怨还没有责任心的臭小子，气死我了！”
说罢别过脸不理他了。
论到骂人的功力，在江湖上墨夷修还排不上名，因为她以前没有发掘过这潜力，但不得不说骂完一通之后心胸意外的舒畅起来……她估摸着就她今日这一通臭骂要放在别人身上，比如无刀，他表面上反应平平但背地里一定会默默的改造自己，若是尚剑，估计会当场立下血誓此后半生就按着他的誓言来可以让人省心了，若是引魂的话，那家伙有点执拗估计会立即拔刀自刎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就不知道薛湛这脑袋缺弦的家伙是哪种人？
首先，墨夷欣慰的发现经过她多日的熏陶薛湛终于有了点变化，不再动不动就眼睛含泪了，薛湛被她骂的脑子都空白了，等反应过来她在生气立即拉着她的胳膊道：“墨姑娘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我不好，我方才也就是抱怨一下，不是真的想放弃的。”
墨夷冷着脸没理他。
薛湛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我都记下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墨夷动了动唇角，没出声。
薛湛更急了：“我知道我很没用，叫墨姑娘失望了，可是我真的有想过变好的……我也不想做一个没用的人，地图看不懂，我可以请教别人，讲策略，安抚人心，排兵布阵，这些、这些我都可以学的。”
墨夷挑了挑眉，觉得他语气还挺诚恳的，正准备指点他一下的时候，忽听他压着喉咙又道：“如果连你都不理我了，还有谁会理我呢？”
于是墨夷一怔，蓬勃而发的怒火和气势就这么崩塌了……但她不能表现出她的心软，不然刚刚发的那通火就没有作用了，于是她只是稍缓了一下语气道：“我并非不拿你当朋友，只是你要当得起这个朋友才行。”
一直智商都处于较低水平的薛湛这回竟然没打盹儿，看着她的眼睛很快就明白了，没带哭腔没低头的认真道：“我明白了。”
墨夷又欣慰了一下，然后就听薛湛道：“无论是做朋友还是爱人，现在的我都是没有资格的，我会努力，学习怎么做好一个人、怎么做好一个城主，争取可以配得上你。”
墨夷被他这番话给酸了一下，忍不住打击他：“有愿望是好的，但人先要学会踏实务实，做事情也要一步一步来，你先想想怎么来渡过眼下的难关罢。”虽然她从来不是一个踏实干事、老实本分的人。
薛湛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被骂的脑袋短路了，这会子竟也没有特别失落或者怯懦，而是沉着声音认真道：“我会跟着少公子学习。”他竟也有了理智的自知之明，知道凭他眼下这一点志气还做不成什么事，无论情愿不情愿，都是要靠着别人的。
极北冰雪城的冬天虽然很冷，但墨夷是一个随性且不太娇弱的人，所以她几乎从来不关窗户，所以她总是随时能够闻到梅花的清香，因这幽冷的香味令她想起在梅林幻境的那个复杂的夜晚，心里竟也奇异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她想，这真是不错，人不能总是为一点小事纠结，薛湛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墨夷随手抓了一瓣梅花捏在手里柔了揉，道：“你想通了就好，冰雪城并不单单是你的负担和责任，它也是你的家。”
薛湛认真的点了点头，天生妖气的相貌此时看起来格外的稳重顺眼……更加不像白西澈了。
他本就不是白西澈……墨夷忽地笑了：“你来我这里探病，也探的够久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
薛湛道：“墨姑娘你好好休息，等着事情都过去了，我带你到城里游玩。”
墨夷：“这会儿有信心了？”
薛湛脸一红。
墨夷却看向窗外：“一年四季都是梅花吗？”
薛湛愣了愣，道：“冰雪城背靠雪山，一年到头都极冷，几乎是不分四季的，到了五六月份会好一些，可以种点别的花，但梅花也还开的。”
墨夷道：“一年十二个月都有梅花，也是极好的。”
薛湛：“墨姑娘？”
墨夷：“去忙你的事。”
……
这几日闲着没事瞎感慨，又反复的把羲玄、青殒和薛湛在心中比较，她发现她对待性情和天资完全不同的三人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有那么点因材施教的意思，她不免就琢磨起来：若是日后功成身退了倒还能弄个教习先生当当，教育人这码事还挺有意思的。
可怜了那三个被好为人师的墨夷姑娘拿来做实验的孩子了。
晚饭用罢，墨夷刚从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出了一本杂记来打发时间，还没翻上两页，“实验品”之一的青殒便颠颠的跑过来了，墨夷早有所料，把杂记随意一扔，瞅着自家徒弟道：“饭吃了吗？”
青殒诚实道：“回师父，不曾吃。”
墨夷便扯着嗓子冲门外喊，内容是让胜霜去厨房弄出一份可口的晚膳来，语速之快让青殒想插个嘴说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等他有机会说一句“师父，我不饿”的时候，墨夷已经好整以暇的开始了下一个话题：“找我什么事？”
青殒：“弟子来看看师父。”这是听说他师父在养病这件事了。
墨夷随口道：“莫担心，死不了。”随即觉得不妥，又补充道：“你师父我从小到大有无数个机会惨死，最后都完好无缺的活下来了，命比较硬，所以你不必担心。”
这话好像说的更离谱了，还好青殒接受能力比较强，看她气色并不如何惨淡，心中的担忧放下不少，道：“弟子想为师父分忧，还请师父允许。”
墨夷：“伤好了？”
青殒：“弟子刚练完一整套的剑法，身体并无不适。”
墨夷笑道：“你能做什么？”
青殒：“弟子都可以……学着做。”
于是墨夷又开始了打击式的教育：“你的资质确实不凡，也应该多加锻炼，可是冰雪城之事太过复杂，你恐怕不能应付……即便你武功不错，在江湖上也勉强能够挤进二流高手之列了，可是与逍遥宫你那些叔叔伯伯比，便是相形见绌了，你觉得呢？”
青殒比薛湛坚强多了，不会轻易气馁，认真道：“弟子知道师父是为弟子好，可是弟子总要经过磨练才算真正长大，而且弟子只是想去给无刀使和紫光副使他们打下手，为师父分忧，不会拖后腿的，请师父允准。”
于是墨夷便思考了一下：“说的也有道理。”然后便丝毫不避讳的披露消息道：“你倒不必非要跟着无刀……秋子净的人应该已经到戎羌国了，引魂的杀手也该召集好了，无刀也很忙自不必多说，你想跟着谁试炼？或者不必局限于逍遥宫内，天机公子也在冰雪城里忙活着，你若有意向他学习我也可以安排。”
青殒坚定道：“弟子请求到无刀使左右做事。”
墨夷点了点头：“好吧。”留在冰雪城必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师父，可冰雪城里也有两个选择，无刀和少泽，何况天机公子声名那么响，少年人多少都应该崇拜憧憬一下，可惜……少泽，你被嫌弃了。
墨夷忍住了坏笑。
青殒得到了允可，又想让自家师父早点休息，起身便要告辞，墨夷斜了他一眼：“等着把饭吃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敬业的胜霜就提着一个食盒过来了。
青殒赶紧谦卑而客气的把食盒接过来，当着他师父的面谦卑的把饭吃了。
墨夷微笑着又翻开了那本杂记，偶尔仰头看窗外，明明已是日落黄昏，她却恍惚中生出了一种云散日出的感觉，十分明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