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稚子之思

第六十章稚子之思
同样的问题如果问羲玄的话，得到的答案一定是不同的，或者说，青殒和羲玄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曾暗示过青殒日后要视羲玄为上，现在想想也是不对的。
羲玄那个孩子……墨夷有些无奈的笑了。
……
这个孩子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并不是说他如何纯真，而是他小小年纪就可以看透别人看不懂的事情，那双眼睛似乎可以收纳世间所有的黑暗和混浊，而以清澈纯净来作掩饰。
七年前，微雨山庄。
她还是少年情怀，一袭华袍白衣从不怕会溅上更多的血痕，一把长剑横扫江湖光芒初现，一双眼睛深藏算计目光锋利……那时的她锋芒毕露而又冷酷狠厉，不多的柔情大概都倾注在了微雨山庄里。
那时，凤回雪还是她的朋友，还不曾与她有那么激烈的决裂。
青衫白袍的书生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走到花海中央，手里握着一卷书，神色颇有几分苦闷，伸手推了推正趴在草垫子上睡觉的少年道：“墨夷醒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少年睡的香甜，没什么反应。
书生道：“你别装了，你那徒弟又出事了，还不起来。”
少年这才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嘟囔道：“在外面累的跟条狗似的，好不容易回来睡个安稳觉还被你吵醒……”墨黑的瞳孔转了转，看到他这副憋屈的模样，幸灾乐祸道：“你又被玄儿问住了？”
书生一屁股坐在少年旁边，什么形象都不顾了，揉着太阳穴道：“我就不明白了，一个才六岁的孩子，怎么就能有这么多问题？”
少年墨夷修这才忍着笑正了正神色，道：“他问什么了？”
凤回雪叹了口气，道：“我这是上了贼船了，明明说好是来做你的琴师的，结果你这个徒弟误人子弟的还收了徒弟，哄骗我连着徒弟的徒弟一起教。”
墨夷修笑道：“啰嗦鬼，你去年见到玄儿的时候不是挺喜欢的吗？”
凤回雪立马压低了声音道：“长的好看又聪明，其实是个阴的。”
“瞎说什么呢！”墨夷修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我家玄儿聪明又可爱，是你水平太低才在这儿抱怨。”
凤回雪：“说真的，这个孩子究竟是谁家的？”
墨夷修随口道：“和你一样，捡来的。”
凤回雪当即眉头一皱，墨夷修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道：“玄儿怎么惹到你了？”
“三日前我给他讲课，他问我生死的大义，说：先生觉得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生与死有什么不同……这样的问题圣贤也未必有定论，我便按照我的想法给他讲了一通，你猜怎么着？”凤回雪道：“你那宝贝徒弟当即就反驳了我！”
“我猜你肯定又是一通家国道义的论调，”墨夷修忍住不嘲笑他，道：“玄儿怎么说的？”
凤回雪微微眯起了眼睛：“羲玄说……”
那个还不到七岁的孩童坐在轮椅里，眼睛里是死水一般的平静，脸上有些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他的声音还带着稚气，道：“有人活着是痛苦，有人临死之时万分挣扎，其实生未必乐，死亦未必苦，我以为生和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一个喧嚣一个沉寂而已，可是先生知道吗？即使我活着，我的生命也是沉寂的。”
当时听着这些话凤回雪就感到了一种浓浓的哀意，反应过来之后不由急道：“谁教你说这样的话的？”
羲玄分外坦然道：“昨日看了一些书，我自己参悟到的，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凤回雪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你……”
羲玄却打断他的话，把手放到自己的腿上，道：“先生，不对吗？”
……
墨夷修听到这里，脸色也变了，凤回雪继续道：“以往他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只当他是孩童灵性、早慧早智，这次我却觉得他心理不大正常，你管着他的事情，我便只能趁你回来这几日一并说了。”
墨夷修道：“我去看看他。”
微雨山庄修的大，供小主人羲玄活动的地方也很多，可是他并不能像其他孩童一样自由的活动，自他被逍遥宫主带进微雨山庄那一天，一切关于“腿”的字眼都成了禁忌。
墨夷修找到他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摆弄一盘棋，小小的身子坐在软榻里，脊背却挺的很直，捏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像个大人一样……墨夷修轻轻唤了一声：“玄儿。”
羲玄抬起头来，眼角迅速漫上一层喜意，道：“师父，你来了？”
墨夷修坐到他面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今日还好吗？”
羲玄：“看了两卷书，练了半个时辰的琴，又写了半个时辰的字，现在在钻研棋艺，师父，我很好。”
墨夷修：“别累着了。”
羲玄：“嗯。”
墨夷修：“想吃什么？我命人去做。”
羲玄仰首看着她的眼睛，道：“师父，凤先生和你说了什么？”
墨夷修顿时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了。
羲玄却浅浅一笑，道：“师父，我故意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你担心我，让你多关心我呢。”眼角眉梢，尽是孩子才有的纯真灵动。
墨夷修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的担忧反而更重了……不是真正所思所想，又怎么说的出来生死之话？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师父很在意那样的话？
多思伤身，他自小就有那么重的心思，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
生与死，究竟有什么不同？大多数人所说的活着，又是否是真正的活着？
薛湛也来问她相关的问题。
是时墨夷思考了自己两个徒弟的不同和他们的前程，思考了半天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后生自有后生福，自己连自身的事情都打理不好，操心的太过了。
正当她心情刚刚放松没一会儿的时候，薛少主便姗姗而来了。
尽管表现的不友好，其实墨夷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耐心。
就像此刻她虽然表情不善，其实很想问一问薛湛这几天的感受……薛湛在她身旁坐下，开口便道：“墨姑娘，我可以离开冰雪城吗？”
“……”墨夷：“可以啊，收拾个包袱找个武功高强的人连夜把你扔到城墙外头，什么事都没有了。”
薛湛张了张口，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
墨夷斜了他一眼，道：“明知没有那么简单，何必问这种傻问题？你觉得如今这么个情况下你还能退缩吗？”
薛湛的头低的更深。
墨夷锤了他一下：“怎么？受打击了？”
薛湛老老实实道：“从形势的判断到兵力的部署，甚至是看地图、和他们该怎么说话……我什么都不懂。”而让他心里更不舒服的是：那个总是一副不问世事模样的公子少泽，他竟然什么都懂，而且明明是外人却叫那些族里的老顽固心服口服。
墨夷道：“谁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懂的？若真有，那也不是天才而是鬼怪了，谁让你过去二十年都活得像个残废一样？”眼看着薛湛更伤心了，墨夷撇了撇嘴道：“好啦！看到自己不如别人，你就没有点别的什么想法吗？”
薛湛抬首小心翼翼的看向她，一双眉眼如浸了露水般潮湿而柔弱……墨夷拉下了脸：“再敢说丧气的话，就给我滚出去，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薛湛立马急了：“墨姑娘你别赶我走，我现在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墨夷：“你说千影楼里住着一个厉害的人，你知道那个人二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
薛湛茫然的摇了摇头。
墨夷：“他十四岁的时候便接下了一个重担，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的队伍壮大成江湖中最强大的力量，他二十岁的时候许多武林宗师级的人物都不得不向他俯首，你比他小了五岁，觉得他怎么样？”
薛湛的心情无比复杂：“他好厉害……好成功。”
“你觉得他成功吗？”墨夷却冷笑一声，声音极具讽刺意味：“他不到五岁便成了孤儿，从此流离于世间，举目无亲，尝尽百态人情，他做过乞丐，有好多次都几乎被饿死，他见过血流成河的战场，有一段时间甚至以血为食……这样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薛湛早已经瞪大了眼睛。
墨夷微微一顿，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继续道：“所以他从小就知道活着不容易，必须要成为强者才能够让自己有存在的资本……所幸人也不总是倒霉的，他被一个隐世的武学大家看中了筋骨，于是从此有了一个师父。”她的眼中隐隐有一种极亮极刺眼的光芒，只是闪现了一下就迅速被隐藏了起来，“以后就更加精彩了，他没日没夜的修习武功，以期让自己的实力迅速增长，为此不惜偷学师门禁学，最后他当然会与众不同的有些成就，可是身体里也落下了除之不去的祸根。”
薛湛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震惊的一时都忘了呼吸。
墨夷的表情严肃起来，目光中有让人不敢直视的锋利，她说：“娇生惯养、金堆玉砌中长大的薛少主，你觉得你的人生有很多挫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