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人谋（一）

许开骑下的战马前蹄猛地腾空，经过一阵奔腾后才被缰绳制住。骑在马上的许开勉强压制住胸口涌动的血气，随后他放声大笑，声音中充满战场上的豪迈：“久未如此畅快淋漓地交手，好，再战！”

尤时静静地注视着与自己相隔三丈的许开，心中暗暗钦佩。在军中，勇士总是备受尊崇，许开的英勇表现让尤时刮目相看。

尤时一直背负参军之职，在军中大多从事策划与准备。如今初次亲临战场，他的心情难掩激动。而四周的承国士兵见到平日里文静的尤时展现出如此英勇，一时竟都忘记了自己还在攻城之中，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此同时，楼兰的士兵见到许开处境艰难，也不禁焦急万分。双方的士兵都暂时停战，目光聚焦在战场中心的两位勇士身上。

逻炎远远地观察着这两人的对决，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明白，许开此刻不过是在进行一场绝望中的挣扎，但这位即将陷入绝境的战士却奇迹般地激发了深藏的潜力，是福是祸，难以言明。逻炎知道，即便尤时没有主动挑战，这场生死对决仍将不可避免地上演。他的目光穿过战场的尘埃，投向滇城的城墙，仿佛在那远处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娉溯的心情却与逻炎截然不同，看到许开步步被逼退，她的心提到了喉咙。几个回合下来，许开似乎一直处于下风，而现在他看起来已毫无保留。在这胶着的战局中，月娉溯甚至捕捉到许开转头向她微笑的那一刻。

那笑容，依旧如他们初见时般温暖。

不知何时，楚越已默默站到了月娉溯的身后，为她遮挡了炙热的阳光。月娉溯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道：“援军的事情安排好了吗？”她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哀伤，如夜晚的杜鹃般凄婉。

楚越轻轻点头，目光遥望着远方的荒漠，声音悠远而空灵，“已经安排好了。三日之后，援军必到。”

“三日，只要坚持三日……”月娉溯轻声重复，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与决心，仿佛是在向楚越保证，也仿佛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此时，城楼下传来一阵喝彩声。月娉溯目睹许开伸手轻抹嘴角，阳光下，那似乎是鲜红的血迹。

她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命令下去，五百士兵守城，其余的……打开城门，出战！”

楚越微微低头，看向这个娇小的身影，她的面容上露出了坚决而果敢的神情，这种表情在一个七岁女孩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

确实，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本应在父母的怀抱中无忧无虑地成长，而非像现在这样，独自站在城墙之巅，身处刀光剑影，目睹血与死亡的残酷景象。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了两军观战的寂静。承国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楼兰的勇士们已挥舞着武器，怒吼着冲向战场。

许开在看到援军的刹那，仿佛又找回了力量。他的右臂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有力地挥舞着弯刀，听到尤时愤怒地骂声，“狡猾！”却只是笑着回击：“用计在战场，不是你们中原兵书上的经典之语吗？难道尤将军不懂这个道理？”

尤时听到这般挑衅，心中怒火升腾，即使他素来性情温和。由于逻炎的命令，原本应该支援的士兵并未及时抵达，现在他们面临的是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正在思索间，尤时忽然感到左臂一阵剧痛，他的铠甲被许开的弯刀划开，血液开始浸湿他那深色的甲胄。

战场上的号角和鸣金声此起彼伏，两国的士兵都略显迟疑，但随后迅速撤退。尤时望着许开在战场上的英勇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他转过身，驱马向逻炎所在之处奔去。

“少将军，末将未能完成任务，愿接受处罚。”尤时刚一到达，便从马上跃下，单膝跪地。他自告奋勇，如今却是功亏一篑，怎能不自认有罪？他的甲胄中渗出的鲜血一滴滴地滴在沙土上，迅速被沙粒吸收。

逻炎轻步上前，伸出双手扶起尤时，望着被楼兰军队扬起的漫天黄沙，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柔和的微笑，“今日就让她们尽情欢庆吧。”

尤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将军的温柔笑容，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恍惚。这真是那位在战场上从不露出半点情感波动，冷静应对一切变故的逻炎少将军吗？他转头望向滇城的城楼，那抹鲜艳的红色铠甲在烈日下格外显眼。

“攻破城池的计策我已想好，明日再战。”逻炎淡淡地说道。

这句话将沉思中的尤时拉回现实，他转头再次望向逻炎，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年轻将军，沉稳而睿智。他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到逻炎冷静的声音响起，“整顿军队，一刻钟后撤回营地。”

此时，看着城楼下承国军队的撤离和听到背后百姓的欢呼声，楼兰国王的心情却异常沉重，“命楚越留守滇城，将公主迎回王宫。”

仅仅五千承国兵马的进攻，已让楼兰国耗费了大量军力。若是对方三万大军同时发动攻击，他又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女儿、国家和臣民？

外界盛传楼兰国拥有神秘的宝藏，因此才能在短短几年间变得如此富庶。

人们说楼兰王宫内金碧辉煌，任何一件宝物都价值连城，犹如人间仙境。

还有传说楼兰国后宫佳丽三千，连宫中侍女都是国色天香。

种种传说……

然而月娉溯眼看着王宫中忙碌的侍女和侍卫，心中却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或许楼兰王宫中并非住着传说中的倾国佳丽，但这些女子们都享有着平凡而美满的生活。现在，承国的铁骑威胁着她们的安宁，难道就要让这些女子的幸福化为泡影吗？那位少年将军，难道真要成为摧毁这和谐宫殿的罪人？

走过的宫女们目送着朦月公主的身影，她们心中都有着一个疑问，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公主，我们能够击败敌军吗？”

这个问题太过残酷，她们这些年龄已长的女子却将这沉重的担忧寄托在一个仅七岁的孩童身上，这难道不是过于无情了吗？

王宫的管家柳云言从远处看到月娉溯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脸上不由流露出深深的怜惜。他快步走上前，轻声对着年幼的公主说：“公主，国王陛下在月斋等候您。”

月斋？月娉溯想到父王每次离开月斋时那忧郁严肃的面容，她的心不由得感到一阵寒冷。在这骄阳似火的夏日，她身着厚重铠甲，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她知道父王始终无法忘怀母后，但那又能如何呢？已故的母后无法为她们指明前行的道路，那些列在祖堂的牌位虽然受到后人的膜拜，却始终沉默不语，无论国家是繁荣昌盛还是衰败萧条。

父王，他真的害怕了！

柳云言回过头，看到公主稚嫩的脸庞上覆盖着一层浓郁的悲伤，以为她是在怀念未曾见过面的王后，便安慰道：“王后是极其慈爱和宽容的人，她一定去了神秘的昆仑山，公主不必太过悲伤。”

他们楼兰国，乃至整个西域，多信奉昆仑神教，这一点与北方的匈奴族相似。

传说中，那些一生行善之人，终将被昆仑山所接纳，化作自在的仙人，享受百年仙福后再投人世；而那些生前作恶多端的人，死后便会下落阴间，遭受无尽的折磨，即便有机会重返轮回，也不过是沦为畜生之身。

月娉溯听着总管如此说，脚步微微一顿，随后轻轻点头，面带淡淡的微笑，继续前行。关于那位早逝的母后，她记忆中并无丝毫影像，自幼便只有父王的悉心呵护与深沉的爱。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云幽绿洲的逻炎所率领的大军，在云罗湖畔点燃了篝火，准备开始午餐的准备。在这种行军征战的条件下，对于食物的品质并不会有太高的要求，尤其对于以战斗力著称的承国天策军而言。

然而逻炎与众不同，他总是与普通士兵一同进食，将自己视为士卒之一。在他看来，加入军队无非是庶民为了生存而选择的一条道路，无论是有志之士还是平民百姓，他们都要面对战场上的残酷现实，生死攸关。

尽管昨晚楼兰军队的偷袭成功烧毁了他们的一部分粮草，逻炎却早有准备，及时地将大部分粮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机智和预见，父亲才没有对自己表示不满吧！

逻炎正在沉思间，突然听到士兵们低声传开：“大将军驾到！”紧接着是士兵们迅速起立所发出的铠甲交击声。逻炎起身时，便见到父亲逻盛缓缓步入营地，他对着立正的士兵们吩咐道：“快速用餐后，好好休息！”

逻盛治军严格，平时少言寡笑，一向以军纪铁血著称。听到大将军的话，原本整齐划一的士卒们再次安静地坐回地面，继续低头吃饭。但刚才的喧嚣声已经完全消散，仿佛每一个人都在专注地用餐，同时又似乎每个人都在偷偷倾听，想知道大将军会与少将军交谈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