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的清晨,月娉溯一夜未眠,早早醒来却是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似乎是承国的那个少将军又开始攻城了。
大概因为战乱的缘故,王宫花园里的飞禽走兽都已经离开了,独独剩下早已凋谢的玫瑰在那里焉焉的,就算是清晨露水的滋润也无法让它生机勃勃。看到这一副惨败的景象,月娉溯心中蓦然荒凉,她迅速地奔了出去,惹得身后的侍女高声叫道:“公主,外面天气冷,您还是先穿上衣衫呀……”
月白色的中衣到底遮挡不住这清晨的寒意,很快就是一片晨露滋润下的潮意,让月娉溯忍不住一阵战栗。沁园里的侍女拿着衣衫追了出来,嘴里还嘀咕道:“公主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若是发了热怎么……”
戛然而止的声音,侍女看着沁园外的景象,不由捂着嘴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承国的士兵会出现在我们王宫里?”
沁园外的侍卫身旁站着的是一身玄色铠甲的承国士卒,脸上无悲无喜,似乎站在这里本就是应该的。
月娉溯凤眸流转,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首回到了沁园内,吩咐身侧的侍女为自己更衣。
“公主,今日是穿这身甲胄,还是……”
月娉溯紧闭双眼,把涌在眼眶的泪水打回了肚子里,“今日就穿那一身素白色的衣服吧……”以此来祭奠她未曾保护好的楼兰。
“这……”侍女有些纠结,毕竟公主很少穿那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每年也只有王后的忌辰才会穿上那件衣服,如今穿成这样,岂不是寻了晦气?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月娉溯的厉声呵斥让侍女醒过神来,连忙去寻找那件衣衫。
再度出了沁园,月娉溯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承国少将军逻炎,竟然站在沁园外,似乎在欣赏门前的那一丛木槿花树。
“是你?”逻炎眼中掩藏不住的惊喜,可是下一瞬间却很快湮没了下去。“承国逻炎,见过朦月公主。”
出现在楼兰王宫中,一身素色的锦服虽是素了些却是上等的布料,应该是蜀中的云锦。如此的身份,呼之欲出——楼兰王月轩黎最心爱的女儿朦月公主月娉溯!逻炎才智过人,不过瞬间就明白了此中关系,可是对于月娉溯没由来的一阵怜惜。
月娉溯自是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变化,却只是淡然地说道:“如今朦月不过是亡国公主,败军之将,又有什么尊贵的身份?少将军谦虚了,朦月担当不起。”
逻炎心中微微惋惜,这么一个锦绣粲然的年龄,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却偏偏面临着如此尴尬的境地,逻炎尴尬的笑了笑,却跟在月娉溯身后。
“少将军难道不巡查一圈,看看能否找得到你们觊觎的宝藏吗?”月娉溯扭头看到逻炎紧随在自己身后,不由得怒意横生,说出的话满是讽刺的味道。
逻炎倒是领教过月娉溯的伶牙俐齿,听到这话似乎心情更好了些,英俊的脸上挂满了笑意,“逻炎倒是以为若是跟着公主,就能知道逻炎想知道的一切呢!何况,逻炎似乎有行动的自由吧!”
月娉溯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却发觉就算这是自己熟悉的楼兰王宫又如何?如今自己不过是亡国公主,是那阶下之囚罢了,又凭什么去命令他这个取得了胜利的少将军?
“少将军说的是,朦月僭越了。”低眉顺眼,让逻炎有些恼怒自己适才那个有些过分了的话。接下来两人沉默无语,一前一后到达了楼兰王议政的宣阁。
往日里宣阁外都有几个侍卫站岗,如今却是清一色的承国士卒。若让月娉溯平心而论,承国天策军果然不负“天策”之称,只是静立此处,就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杀伐之气迎面而来。月娉溯不禁看了逻炎一眼,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地说了一句,“少将军,好威势!”
宣阁之内,楼兰王月轩黎尴尬的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八月初三卯时三刻,思虑再三之后楼兰王决定投降!屈辱的投降,竟没想到楼兰国保持了数百年的骄傲荣誉全都葬送在自己手中,月轩黎看着东方喷薄欲出已经染红了一片天幕的红日,一时间老泪众横。
《史志·西域·楼兰篇》记载:弘华二十四年,楼兰王月轩黎率楼兰国百名臣工肉袒出降,以求和平,大将军逻盛笑而受之。
历史无情的记录了这一刻,却不曾想若是楼兰王誓死抵抗承国军队,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即使楼兰小国寡民,可是人若抱必死之心,那么承国的天策军死伤的可能就不是那数百人这么简单了,而传入云安城的捷报也许不会那么早了。
一切都没有如果,楼兰王也未尝觉得屈辱,得与失不过是一场交换,公平的很。
“楼兰王既然想要和谈,总要拿出些诚意,不知国王意下如何?”逻盛对于这个先兵后礼的楼兰王并没什么敬佩之处,也看不出他曾经大败匈奴三万铁骑的英勇是在何处。
月轩黎看着一身甲胄,寒意扑面而来的逻盛,眉头微皱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知道这些年来各个国家频频来犯,不过是为了楼兰国的富饶,可是这让他如何解释呢!
“大将军,朦月以为若是能表现出两国和谈的诚意,倒不如先坐下,这样再细说岂不是更好一些?”
逻盛闻言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素服的小女娃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清冷的笑意,可是一身气度却与长乐宫里的那些公主不相上下。
逻炎见父亲微微有些诧异,连忙解释道:“大将军,这是楼兰王的爱女朦月公主。”
逻盛倒是听说过朦月公主,可是如今一见却还是免不了诧异。所幸他久经沙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平静如初。
“公主所言甚是,本将常年行军,倒忘了这些礼节,还望楼兰王见谅。”逻盛挥手吩咐左右搬来几个板凳,推让着让月轩黎先坐下。
月娉溯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却是冷冷一笑,承国大将军果然好气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将楼兰国的勇士贬低的一无是处。
如今虽是假惺惺的让父王先行入座,可为何又喧宾夺主,失了这君臣的礼节?月娉溯想到君臣一词,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君臣,君臣,不是一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