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华二十四年八月六日辰时,月娉溯站在楼兰城城头,看着俯身的子民,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俯身在地的子民看着穿着那红色锦服的朦月公主,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唤,“楼兰女神,昆仑神必当保佑女神与楼兰!”
“楼兰女神,昆仑神必当保佑女神与楼兰!”
……
百姓的高声呼唤声震云霄,让楼兰城门外全副武装的天策军皱起了眉头,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楼兰女神,却不曾想到这被楼兰国民奉为女神的竟是他们年仅七岁的朦月公主!
逻盛看着城头上的月娉溯,眸色一黯,吩咐道:“炎儿,去请朦月公主上路。”
逻炎听到父亲如此吩咐,低声道:“是。”说完,他驰马向前,不同于当初攻城拔地时的一路艰难,如今这短短的一里路走起来如此的轻松,可偏偏他的心却又那般沉重。
再度进入楼兰城的刹那间他听到城头上那青稚的女声高高响起,“朦月与楼兰同在!”似乎一瞬间那声音声彻九天,响震寰宇,也烙刻在他的心中。
那日,他在楼兰王宫,无意间听到年长的宫人说起往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听说公主出生的时候,王后难产了一日一夜,可就在公主降生的时候,漫天云霞竟是要把整个天幕燃烧起来。就好像那个凤凰,对,浴火重生的火凤凰!”
围在一起的几个年老的侍女听到这事,也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对了,碧姐姐,公主出生的时候你不是也在那里伺候着吗?知不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听听……”说话的侍女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发丝是金黄色的,一张面孔却很是普通,可以说乏善可陈。
被唤作碧姐姐的年长侍女听到这话,闭起了眼睛,似乎想到了当时的场景,“那时候我正在产房内伺候王后,听到外面嗡嗡的声音,似乎说的就是刚才艾云说的红霞漫天的景象,就在此时公主降生了。当时我拿着一早准备好的上等丝绸缝制的襁褓,把小公主放到了里面,却不经意看到了公主背后有一大片的胎记,几乎漫布了整个背部……”
“啊?公主身上有胎记?”不知是谁重复了一句,似乎很是吃惊,“我听说承国最是注重女子的身体,若是知晓了公主身上有胎记,那这一次和亲……”
“清儿,你瞎说什么!”艾云厉声呵斥道:“朦月公主是我们楼兰神女,就算背后有胎记,也定是昆仑神给与的恩赐。今日这事也只是我们说说罢了,千万不能传到承国人耳中,知道了吗?”
似乎艾云的震慑让清儿感到了害怕,连忙点头。几个人不一会儿也散了,只余下逻炎站在木槿花树后愣愣出神。
回过神来,逻炎才看到月娉溯在侍女的搀扶下踏上了车驾,那是楼兰王这两日准备的车驾,红绸缠绕的銮车后是百名楼兰勇士。
“少将军,朦月前往承国和亲,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女侍卫,这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
楼兰王的眼神中有几分肯定,却也就伴随着几分恳求。逻炎看着这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国王,鬼使神差的点头道:“这是自然,公主远嫁定也要有几个陪嫁之人,楼兰王考虑周到,相信陛下定当不会怪罪的。”
銮车内月娉溯看着这几日里年迈了许多的父王,正仰着头看着高坐马背上的逻炎,不知为何心中再也压抑不住那涌上的悲伤。
“吩咐启程。”月娉溯示意倩儿不要声张,可是满腔的哽咽又岂是能瞒住人的?只好如斯交代,对于父王,她不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还让他担心。
逻炎看到銮车内那个侍女对自己点头一笑,他拱手向楼兰王告别,对着銮车两侧的天策军高声道:“启程!”
只是为何,不经意瞥过銮车,他似乎看到那个一身华服的公主脸上似乎闪烁着光芒,虽是端坐,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是下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趔趄就能让她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呢。
銮车缓缓驶出楼兰城,倩儿不禁回头望去,这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故乡呀,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国?一时间抑制不住,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出。
“黄沙扑面兮,楼兰故乡;绿洲幽幽兮,大漠风光;别我家园兮,此去离乡;洒我热泪兮,勿相忘!”
不知何时,銮车内响起悠远的歌声,绵绵的哀愁与思念,纠缠的情思与爱恋,可是这有缘的歌声却阻挡不住天策军回京都的脚步,尽管热血男儿听到这歌声,那颗坚毅的心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哀伤,可是却还是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
前方,是他们的故乡!
尽管有着和亲的楼兰公主,可是天策军的行军速度却也是极快的。至少对于月娉溯来说每日里行程百里,饶是她坐在车内,也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犹如被拆散了架一般,疲倦的很。更别替没有半分武功的倩儿了,几乎大病一场的憔悴模样,让月娉溯都心疼起来了。
尽管如此,一旦停了下来夜宿休息,天策军却还是那般生龙活虎,似乎这等速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值得一提。而这恰恰刺激到了月娉溯心底深处的一根弦,如此顽强的军队,这等吃苦耐劳的作风,她们西域二十八国哪个敢相提并论?
而匈奴,似乎更为顽强,也更为残忍凶暴。
“公主,行军在外并没什么好的膳食,刚才逻炎猎了一只大雁,权当做野味,还望公主多少吃一些,补充些体力。明日过了嘉峪关,也就不会这般旅途颠簸了。”
逻炎的声音十分温和,犹如春末夏初时节从雪山上流淌的山溪那般潺潺,淙淙流水十分的悦耳。可是月娉溯闻言,嘴角却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多谢少将军体谅,朦月感激不尽。”
倩儿取过了逻炎双手递过来的烤雁,对着逻炎微微一笑,而后又重新折回了銮车内。
“公主,您多少还是吃点吧,若是王上看到您这副模样,肯定会心疼的呀!”倩儿的话让月娉溯心中微微一愣,是呀,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父王呢?若是她因为绝食死在了半途中,岂不是又连累了父王吗?
机械地伸手去撕开那只烤雁,却不提防那烤雁是逻炎刚刚烤好就送来的,大雁身上还布满了金黄色的油滴,竟是十分的烫手。月娉溯猛地收回手去,倒吸了一口气,不禁低呼了一声,“嘶。”
逻炎刚转身正要离去,听到这两日来一直担忧着的人似乎被烫着了,他心中微微一疼,可却还是直直向前走去。
倩儿看公主小孩子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还是让倩儿来吧,看公主这副模样,还以为你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呢!”
说吧,原本刚有了些生气的车内又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是呀,她月娉溯本就是一个七岁的稚女,这就是最真实的事实呀!
倩儿自知失言,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倩儿失言了,还望公主责罚。”她从十三岁开始伺候公主,可是却从不曾把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女孩看成小孩子。无论是行事,还是智谋,她的朦月公主都是那般的才智过人,不输于少女的她,甚至成年人!以致于她险些忘了,她的公主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月娉溯一阵失神后扶起了倩儿,笑道:“没什么,倩儿姐姐起来吧,烤雁要趁热吃才好吃,咱们别辜负逻少将军的一番好意。”
月娉溯很快就把话岔了过去,自从离开楼兰,她也许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朦月公主了,如今不过是承国的“阶下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