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归来

在我转身跑出很远的时候，我只听到了顾卉的嘶吼声。我不需要回头，就能感觉到厉水那穿透性的目光，定是紧紧追随着我的奔跑身影。她沉默了，一句话也没对我说。我心里明白，对于苏岸的那件事，她的心里，多半还是有些波澜的。

我匆忙拦下一辆的士，刚一坐稳，心里就泛起了不适。这种感觉异常熟悉——每当我忘记了什么，特别是那些重要的事情，总会伴随着一种潜藏的畏惧感在心底蔓延。

我在脑海中反复梳理，似乎也没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吧？来的时候，我只带了一个......

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摸向裤兜，动作微小，因为对于自己丢三落四的习惯，我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裤兜的空空如也，只触摸到牛仔布的粗糙，仿佛在无声告诉我一个不幸的事实。我怀着一线希望，又摸向上衣口袋，然而绝望接踵而至——钱包没带。

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异常平静，毕竟这已不是我第一次遭遇这种荒唐局面。根据过往的经验，我知道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是什么。因此，当司机师傅用那疑惑的目光打量我时，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演技堪称一流。

在那短暂的“风景观赏”后，我低头拿出手机开始发短信，同时用余光关注着司机师傅有无发现我的异常。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其实也颇为虚伪。

——“苏岸，我现在在车上，等你出来，快一点哦。”

苏岸的回复来得异常迅速，这让我微微吃惊。看来他一直在等待我的消息。他的短信简洁明了——“你大概多久能到南站？”

我连忙回复——“差不多十分钟吧。”

苏岸的回复有些迟疑——“嗯，如果一切顺利，我大概也是十分钟后到站。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他的话听起来并不十分肯定，这让我开始担忧接下来的打车费问题……

我急促地敲出一行字——“你最好别晚到！”

苏岸的回复带着几分无奈——“我怎么能控制火车呢？话说，你干嘛不直接打电话给我？难道是……没带车费？”

我静静地凝视着屏幕上的文字，苏岸的洞察力总是那么锐利，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他的话简单明了，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我选择了沉默。

过了大约一分钟，苏岸显然是没有等到我的回复，他又发来一条信息——“明白了，你尽量拖延一下，我快到了。”

我心中苦笑，这到站的时间，还不都是他说了算？我能怎么拖延？现在，我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前方的红绿灯能给我点机会。这次不急于赶时间，即便车子开得慢一些也无所谓。

世间总有那么一种人，就在你需要演技的关键时刻出现，不期而至地拆穿你。那种无奈，那种偶然，然后就在这样的时刻，你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们交谈。

厉水的声音透过电话，带着些许焦急，“阿嫣，你没带钱包，要不要我回去给你拿？”

我轻轻地呵呵笑，笑声尽量保持自然，“不用了，你就拿着吧。”

“你出门不带钱吗？”厉水的声音里夹杂着惊讶，“你是怎么打车的？”

我简洁回答，“有办法。”

“什么办法？”林厉水总是反应稍慢一步，“等等，你没带钱包，你是怎么有钱的？”

我有意模糊焦点地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办法。”

“哦……”厉水似乎有些恍然大悟。正当我想要结束通话时，顾卉那刺耳的声音又传来，“嫣儿……你真的带了钱吗？别不好意思说，我怎么没看到你往兜里放钱呢？”

我感到一阵气闷，“我是在家里准备好的，你怎么可能看得到！行了，别无事生非了，我……”

我本想说我要挂电话了，但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到站。这时候挂电话绝不是明智之举，车费问题还悬而未决。苏岸的到来似乎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只能勉强继续在车上与她们聊天。

我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事儿那么多？家里的电费自己处理不就好了？”

“……电费？我早就交了啊！”厉水回应。

我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事，水费我已经帮你们交了！”

“水费是我交的，别在林厉水面前抢我的功劳！”顾卉不满地抱怨。

我轻咳了一声，“还有，天然气你不会自己开吗？就算没做过饭，关火的操作总该知道吧……还有，纯净水用完了，记得再买一桶，别什么事都来问我……”

顾卉陷入了沉默。

我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怎么那么多事？有什么话快说！”

顾卉的沉默在电话那头持续着。

终于，司机师傅的不耐烦打破了车厢的沉默。他转头看向我，伸出手，嘴型清晰地形成了几个字——“美女，到站了，二十块。”

我对着司机摆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对着电话喊，“什么？我听不清啊！你赶紧说，我这边还有事儿！”

司机师傅对我的忽视显然很不满，再次强调——“美女，二十块。”

我心里有些发虚，低声对口型回应——“我真的不是美女。”

司机师傅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快给钱吧。”

我无奈地打断电话，“行了，行了，我这边忙着呢，先挂了！”

此时的顾卉，从几句话之后就再未开口。但她压抑的笑声却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清晰而戏谑。

我想，她一定在那边嘲笑我的窘境。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苏岸的电话刚好打来。

我急忙挂断顾卉的电话，对着司机师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心中默念着希望苏岸已经到了，“喂，苏岸，你到了没？”

“……”

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你可别告诉我火车晚点了。”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突然“哎呀”一声，“你看你，吓成什么样了。我到了，你在哪？”

我稍微松了口气，真想给他一拳。但看到司机师傅那明显不耐烦的脸，我只能忍下这口气，“我在出站口下了楼梯左转的那条道上，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挂掉电话，我对司机师傅灿烂地笑道，“师傅，我的朋友到了，能麻烦您再载我们一程吗？”

司机师傅的脸色在瞬间从阴沉转为晴朗，变化之快让我不禁怀疑之前的不耐烦是否只是我的错觉。

“没问题。”他应道。

看着这位司机师傅，我心里暗想他还挺有趣的。

不久后，我终于看到了苏岸。

我摇下车窗，向苏岸挥手示意。他的变化让我有些惊讶。

我们已经有一整年没有见面了。

他的黑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抢眼，朝我投来的目光深邃而遥远。他身穿一件白色衬衫，搭配浅灰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球鞋，看起来无比清爽。他的干净不仅仅是指他的外表，更是指他那种简洁明了的气质。至今为止，我只在苏岸身上感受到这种特质。当然，我曾短暂遇见过另一人，带有类似的气质，但那只是一面之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或许将来还会再见到他，可能是在厉水的婚礼上。毕竟，那个人和厉水关系深厚。而厉水，目前仍是单身。

我在见到苏岸的那一刻，脑海中涌现了无数念头，其中最清晰的是——这男人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我甚至在想，苏岸如果现在回到学校，肯定没人能认出他已经是个已婚男士了。

这个念头在两秒后得到了印证。他向我微笑，慢慢走向我。

我下了车，站在车前，静静地看着他。

一年没见，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当下看着他，我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许，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他回来了，只要这个男人回到了我的面前，一切都将好转。

我没有注意到他何时走到我的面前，只是听到他说，“阿嫣，好久不见。”

竟然能说出这样狗血的台词，我不禁暗自嘲笑。

也许是被我沉默的样子逗笑了，苏岸用右手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用力，让我不由自主地跳起来，“哎呀……你这是干嘛？好疼啊！”

苏岸笑得很开心，笑容中透露着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上车吧。”他这样说着，走向车的后备箱，把行李放好后，走到副驾驶座上坐下。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来的时候车费是多少？我得看看我的钱够不够。”

我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你打算去哪？”

“东宇小区。”他简洁地回答。

我哦了一声，转身上车，对司机轻声说，“师傅，请开往东宇小区。”

这时，苏岸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忙纠正，“我没叫你。”然后打量着他问，“你怎么一个人？新娘子呢？”

苏岸无奈地摇摇头，“已经结婚半年了，哪还新啊。”

我带着些讽刺的语气说，“连婚礼都没在国内举办，还不算新？”

苏岸点点头，面带浅笑，“是啊……她挺忙的。”

我突然间感到无言，‘她比较忙’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都让人不舒服。我本想追问几句，但看到苏岸那一脸的若无其事，我又突然觉得问不出口了。

“打算什么时候在国内补办婚礼？”我无意中触及了一个敏感话题，那时还没意识到。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苏岸也会隐藏自己的情感。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着急。”

“嗯。”我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转换话题，“顾卉说晚上想出去玩，你去吗？”

苏岸看着我，眼中带着些讶异，似乎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顾卉找我？她会那么大方约我出去玩？”

“……”如果我能的话，我真想在苏岸的额头上画一个黑线表情。我解释道，“还有厉水一起。”

苏岸，"……"

那黑线仿佛在他的额头上变得更加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