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文艺

这世界上有很多词都是让人想要避讳的。

譬如，措手不及。

譬如，不知所措。

如是说。

当你遇到一件好事，且无论它是大事还是琐事，你因它的发生而有了譬如惊喜、欣慰、自豪以及感动等正面情绪，在你还沉浸在其中还未来得及抽身出来，抑或是打算多感受一会儿时，就是这么一个时刻，特定的时刻，总归是发生一些事情，无论大小，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与其相反，它给你带来的一定是负面情绪，紧接着，给你措手不及的震撼。

而这震撼，始于负面情绪，同你本身抱有的正面情绪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目前为止，我没遇到过这么夸张的“震撼”。我只是不敢相信，潜意识里，我一直在期待这只是一场梦。

虽然这事件比起大多数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可谓是九牛一毛，但是在我眼中，却觉得恐怖极了。

于是，许力这个善良的孩子，他做了一些让我觉得与他平常在我面前表现的天真乖巧相隔甚远的事情。即使我常常觉得，他很自恋，也很自大，时不时的还会对我耍无赖。但是，他依旧是善良的。这不可否认。

但是，他有了一些改变，我并未发现。

所以，当我瞄了一眼那个陌生号码，毫不犹豫地按下接听键时，我是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

对方的声音是个女声，听起来很成熟，她的声音，我以前听过。我这边刚接通，她就喂了一声，紧接着就是自我介绍。

她说，“您好，请问您是许力的家长吗？我是许力的班主任。”

我知道她的班主任，见过几面，我笑着说，“是的，是孙老师么？”

她说是的，然后就说了一句很短且毫无情感可言的话，“许力在学校与人打架了，这次事件比较严重，我们希望双方家长可以来一趟学校当面解决一下，希望您配合。”

“好。”我想也没想的说。

挂了电话，我呆住了。

我顶多呆住，我是说，对于这次打架事件，我除了呆住，并没有其他的想法，我没有所谓的震撼以及反差，这也许是因为在我心中我并不觉得许力很懂事，我是说，在某些方面，譬如学校里，他也许并不是懂事的，但是，他在我面前一直是懂事的，矛盾吗？

不算吧……

我觉得我还算镇定，没有第一时间爆发。我没有问怎么回事，这不像是一个家长该有的淡定，但我真的很淡定，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然后，我第一时间打给了苏岸。

仔细想想，我还是觉得后怕，这种迟钝的反应没有概念，那一刻，我真庆幸，还有苏岸在身边。

“苏岸。”

他在手机那端先是沉默，紧接着就是认真的语调，他问我，“怎么了？”

我抿了抿唇，淡定地陈述，“许力在学校和人打架了，让双方家长去学校对峙。”

“呵——”手机那端传来一声轻笑，是苏岸毫不掩饰的嗤笑声，我有点心烦意乱，“你别笑。”

他突然收声，果真不笑了，却对我说，“阿嫣，我这才上班不到一个星期，你还指望我请假吗？”

苏岸一向聪明，我话还没说完全，他就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了想，说，“我确实指望你请假啊。”

我听到他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语气，“知道了，今天吗？”

“是的吧。”

“下午么？”

“是的吧。”

“几点？”

“不知道。”

他在手机那端沉默，我说，“我真不知道。”

“那现在去？”

“好。”

苏岸默了一秒钟，无奈地笑，“你还真是不客气。”

……

有时候，你会觉得，和你相处很久的人，比如亲人朋友，你们明明天天见面，明明关系融洽和睦，甚至亲昵的过分。但是意外的，在某个瞬间，你见到他，可能是正面，可能是背影，可能是侧脸……总之，你见到他，那瞬间，觉得陌生无比。

你甚至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面对他给你带来的小小的陌生的微不足道的措手不及的“震撼”。

……

苏岸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色西裤，看起来成熟许多。他微笑着，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终究妥协了，“到底想问什么？”

苏岸摇头，继续说，说的话却十分欠揍，“不想问什么，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哭鼻子？”

我忍不住鄙视他，冷笑一声，真是不屑，“我还没那么矫情。”

苏岸扁嘴，“你懂什么，矫情是福，不是祸。”

……

到了学校门口，我依旧没什么感觉，直到我站在许力老师的办公室门口时，我才清楚的意识到“我不想进去”这个事实。

苏岸脚步微顿，看了我一眼，唇形很浅，他低声问我，“她班主任姓什么？”

“孙。”我也轻声答。

他哦了一声，就径直走进办公室，办公桌后，有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老师，那是许力的班主任，孙老师。她抬头看了我们俩一眼，目光落在苏岸身上，苏岸伸出手，笑着说，“是孙老师吧？”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很舒服。我看见许力站在办公室桌旁的背影，他在苏岸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肩膀颤了一下，随即扭头看苏岸，苏岸一眼也没看许力，只专注的跟孙老师握手。孙老师面露笑容，我不禁庆幸，果然带苏岸来是正确的选择。

我慢慢走过去，尽量压低声音，“孙老师好！”

孙老师看见我，却一脸严肃，我瞬间默然，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差别待遇，凭什么看苏岸就是笑脸，看我就是严肃表情？我正想着，就听孙老师说，“许嫣，你得好好管管你弟弟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责怪和建议，是作为老师最真诚的言语。她认识我，或者说，她还记得我，她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禁望向许力，我和许力长得像么？

我说，“老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管管他！”

许力喊我，“姐——”

“你闭嘴！”

别误会。这三个字不是我发出来的，是苏岸说的，他使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许力果真闭嘴不说话了。苏岸扭头，对着孙老师一笑，孙老师也笑。那种场面，我不知道为何，感到了深深的无语。许力肩膀一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穿着校服，背影看起来并不宽大。

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就是和许力同班的一个男孩子打架了，我特意问了老师他们坐的位置近不近，老师说不近，并且很远。许力坐第三排，那个男孩子坐第七排，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是怎么打在一起的？孙老师说，上课铃响，她一走进班级就看到许力和另外一个男孩子缠打在一起，哦，我问了那男孩子的名字——孟伟。

紧接着，老师又对我们说了他们双方留下的“口供”。我听完之后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这起事件的发生，其实就是因为一个女孩子。就是许力班上的一名女同学。其实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第一想法就是，真他妈的狗血！正感慨着，许力又告诉了我一个事实，之所以我说它是事实，是因为我相信以许力的人品，他是绝对不会对我说谎的。

是的，除非不说，但只要说了，他对我都是诚实的。

许力同学因为一个女孩而跟同学打架，这听起来有点……意思。

我望着许力，这小子不可能谈恋爱。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觉得，许力，不可能谈恋爱。当然，很久很久之后，当他对我说出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时，我表面上是淡定的，没错，是表面上，实际上，我内心是非常非常……非常不淡定的。

孙老师讲完之后我就听到许力抗议的声音，“没有。”

我扭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姐，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孩子和别人打架呢？”

我想也是，但后来，他用事实证明给我，他确实是会因为一个女孩子而和别人打架的。只是，这个女孩子，得有针对性。

十分钟后，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孟伟同学，以及他的妈妈。

首先我见到的是他的妈妈，一如许力耸拉着肩膀一样，孟伟同学也是低着头走在他的妈妈身后，犯了错的孩子，大都是这种模样。

其实，当面“对峙”的过程是十分缓慢的，但内容其实只有寥寥几句，反复着，来回推敲，也不过是那么几句恨铁不成钢的话。各自心中也都清楚，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更何况，我一直觉得，许力是被连累的，但是连累和冤枉又有点区别，我想，如果许力不想动手，那孟伟怎么打击刺激他都是在做无用功，我清楚许力的耐性有多么人神共愤，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但是，若是他本身就对这件事抱有不忿或者不爽的心态，那么，就像是烟花炸弹一样，一点就燃。

我和苏岸走出办公室时，他对我耳边轻声说，“回去好好训他。”

我没听出来他把这句话的重点放在了哪里，是“回去”，还是“训”，但我还是对他一笑，耳边传来脚步声，慢慢地，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许力跟了过来，果然，一秒钟后我就听到他的声音，带着讨好，“姐……”

我没什么诚意的呵呵一声，看到苏岸对着我挤眼，他这个动作特有魅力，我一瞬间忘记我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只听到许力又说，“姐，我错了……”

我咳咳，心里面有一丝情绪变化，带着庆幸，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我不看他，他继续说，“姐，真的，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冲动，但是……”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才打架的，我怎么可能呢……只是正好当时她在边上，那姓孟的小子还因为她呕着气……你要是不明白，我回家再告诉你成吗？”

其实说实话，许力还是很了解我的，虽然我讨厌爱八卦的人，但是我不讨厌八卦，反而很喜。但是在学校聊这些多少有失风雅，这么说有点虚伪，但是我听到了苏岸的声音，他说，“行了，你去上课吧，我们回去了。”

我本来打算消气的，但是苏岸一句话把我想说的话给打断了，我就装模作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走出校门，我问苏岸要不要去喝杯咖啡，苏岸一脸不怨的表情，拒绝我道，“不了，我好不容易请假一次，得回去好好休息。”

我不解，“不是才上了不到一个星期的班么？”

“是啊，不过这一个星期不到我就执刀了三次手术，很累啊。”他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对我说，“所以啊，我先回去了。”

我无奈，也没说什么。他走后，我一个人实在不想回去，就在附近瞎转悠，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林莫爵。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头发很黑很短。看起来干净得很。

那一刻，我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这算是缘分吧？

我站在咖啡店外，透过玻璃窗看到靠窗而坐的他。他的侧脸在我这个角度看来十分有棱角，还是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给人一种很冷漠疏离的感觉。只不过此时的他，脸上现出一种专注认真的表情。是的，他很专注。这倒是一种很有魅力的表情。我视线下移，看到他手中拿着笔，似乎在纸上画着什么。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咖啡店，脚步很轻，我到了他的对面，他却连头也没抬，手中拿着铅笔，继续专注的画着什么，我看着他，他低着头，阳光照进来，他的发顶有一抹光晕，明亮的刺眼。我在他对面坐下，也不打扰他，从这个角度看，这一刻的林莫爵和我上次见到的感觉很不同，这次的感觉和我在大四那年学校门口见到他时的感觉很接近，甚至比那时更阳光了。

服务员走过来的时候我冲服务员比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给她对口型，“和他一样。”

服务员在不远处停下，看了一眼林莫爵旁边的咖啡，她笑着点点头，走回了前台。

几分钟后，我轻手轻脚地去接服务员手中的咖啡，端着在他对面重新坐下，我看着他，他无比专注，甚至有些夸张，他一直没有发现我，自始至终都是垂头画画，我这样想着，就没怎么在意，肆无忌惮的看着他，然后我就愣住了。

他突然抬头，那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紧接着我就狠狠吞了一口口水，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吓了一跳，恨不得爆句粗口。

吓死老子了。

林莫爵只是很平淡的看着我，我尴尬几秒，然后笑着说，“嗨，好久不见！”

“嗯。”他从鼻子里发出声音，然后继续低头画画，我不禁看向他画的纸上，发现是我无法理解的图案，准确来说，是风景图，但是他画的实在太……缭乱。没错，缭乱，我只能想到这个词，于是我知道，我就是如此没有文艺细胞，这时候我想起了顾卉，顾卉那人，还不如我呢，她别说是文艺细胞了，她连文艺细菌都没有。

我一杯咖啡都快喝完了，林莫爵终于停笔了，不仅如此，他还在我面前展现了一个非常非常阳光的动作，他在我的面前伸了一个懒腰，又揉了揉眉心，然后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画，自言自语地说，“终于画完了。”紧接着他就看着我，表情很轻松，他问我，“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我点头，“好啊，一起走。”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我赶紧起身，与他并肩走出咖啡店。他的车停在店的外围，我们走了一段距离，在此期间，我没话找话的和他聊了几句，我说，“你是画家吗？”

“不算吧。”他低声说，没什么表情。

“哦，”我突然间发现他又回到了我之前的印象中，沉默寡言，冷漠的要死，“那你是业余画画的？”

“以前是业余的。”

“现在呢？”

“插画师。”

“哦。”我也没话了，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林莫爵的这句话会藏着那么多的秘密，是很琐碎的秘密，间接的听起来，一点也不可怕，但连起来的话，会觉得，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