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舞低杨柳

第三章　　舞低杨柳
　　弦断高阁上，苦思故世人。
　　青青萝烟草，此时正还春。
　　皇姐正在阁楼上弹琴，一曲《寒衣引》尽是悲伤。这是她经常弹的一首曲子，曲调哀婉惆怅却又充满了眷念之情。
　　她是在怀念北周，怀念宇文赟。
　　就算那时宇文赟立了五个皇后，就算他整日沉湎酒色，暴虐荒淫，无视人伦，她还是把他当做最亲最重要的人。
　　宁愿做周朝的天元大皇后，也不愿接受大隋公主的身份。
　　皇姐依旧身着一袭白衣，自打北周禅让，她便一直落落寡欢，再没有穿过鲜艳的衣服。
　　身为一个女人，在深宫之中已是不幸，而我与皇姐的悲哀，来自于我们不争的性格以及难以掌握的命运。
　　我却还是与她不同，若我有她一半的忍让与豁达，也不会得了心绞病，也不会让杨勇日日思量着如何算计我。
　　可杨勇也不是宇文赟那个昏君，终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命这种东西，是不可说的，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知晓结局。
　　皇姐见了我来，温柔地拉着我的手，“梵儿如若再不来看看皇姐，我怕是要闷死了。”
　　“皇姐莫要取笑梵儿了，又不是不知道梵儿的境况。”我苦涩地笑着，心里却是一阵惆怅。
　　皇姐拉着我坐下，“是因为那个云昭训么？我昨日进宫见着母后，她还是很气勇儿呢。”
　　阁楼上的风很大，衣衫在风中摆动，从这里望去，也能依稀望到东宫的一角。
　　我点点头，红了双眼，“皇姐，也就只有你可以帮着梵儿了。”
　　皇姐急切的问道，“是不是勇儿又让你受委屈了？还是因为云初容？不过，只要过几年你诞下东宫的嫡子······”
　　我打断她，“皇姐觉得，晋王与太子，谁更适合当皇帝呢？”
　　她大吃一惊，连忙捂住我的嘴，使眼色让服侍的人离开，“梵儿，就算勇儿有多不好，也毕竟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这种话，怎么可以说的出口？何况，你还是他的太子妃。”
　　我直视她，“长此以往，大隋的太子必然易主，父皇母后为了大隋的基业，难保不会将皇位传给晋王。就算不会，父皇母后与殿下的关系也会愈发疏远，皇姐也不会希望这样吧。”
　　这样的情况，早在前朝就有发生，嫡长子又如何，周朝的武帝也不是长子，虽说是被人拥立，却还是成就了一番大业。
　　她沉思半晌：“那梵儿想要怎样？如若真是那样，皇姐也是无可奈何。”
　　“求皇姐多在父皇母后面前多说些好话，若有朝一日梵儿做了一些皇姐无法理解的事儿，皇姐也要相信，梵儿是对大隋好，到那时，就算没人信我，还求皇姐助我。”
　　皇姐松了一口气，道，“这是自然，只是梵儿，你要做什么呢？”
　　我若是有能力改变，也决计不会那般窝囊的死去，如今重生，却还是没有把握，只能求助身边的人，皇姐在二圣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如若有她相帮，我的心里还是能够踏实些。
　　我没有回答皇姐的问题，如何做我也没有头绪，一边是云初容的步步相逼，一边是我的仇怨，稍有不慎，一切都会按着前世的轨迹，那我的重生便没有任何意义。
　　我回到东宫，心绪难安。善儿道，“主子为何不去求皇后娘娘，娘娘那么疼您，必然会为您出气的。”
　　窗外飘来阵阵浓郁的香气，经久不散，我细细闻着，子萸端了一个盘子进来，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小瓷杯，“娘娘，这是昭训娘娘送来的香露，说是云昭训自己亲手做的。”
　　香露？当初我百般讨好杨勇，面对云初容的刻意示好，想都不想便接受了，也就是因为这香露，让我体质虚寒。
　　“给云昭训拿回去，告诉她本宫向来不喜这些脂粉。”
　　子萸道：“这·····只怕殿下知道了不好。”
　　善儿训斥道，“娘娘的意思还不明白么，快点下去吧。”
　　我唤了善儿近前，“把那瓶香露装在盒子里埋在梅树底下，你带了两匹绸缎亲自带给云初容，告诉她那香露很受用。”
　　善儿看着我淡淡的神色，也只好去照办。空气里还飘荡着香露的味道，细细闻之，还有大黄的味道，她想让我用这些性凉的香露自毁身体，我怎能如她所愿。
　　无论日后我做了什么，至少在皇姐的心上，我还是那个一心为了太子的嫡妃，对杨勇的情谊已尽，日后他的不幸，只能怪他咎由自取。
　　第二日一早，云初容便来了我的寝宫。善儿说，我还未曾睡醒她便在外面候着，我换好衣服梳好妆到正殿时，她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她见了我来，连忙放下茶杯，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我冷眼看着她，她说道：“容儿初来东宫，若是有什么不周到或是不好的地方，还望姐姐多多照顾担待。”
　　我实在不能与她多呆一秒钟，而从小的家教却又让我生生忍住：“你只管照顾好俨儿便是，至于其他，本宫只是太子妃，没有什么大的能耐，若说照顾担待，只怕要有求于殿下了。”
　　一番话说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仁至义尽，正巧善儿命人端了早膳来，我又道：“云昭训可用膳了？若是没有，便在这里用膳吧。”
　　云初容摇头，“多谢姐姐，容儿今日和殿下吃过了，多谢姐姐教诲，容儿一定谨记在心，如此，便不叨扰姐姐了。”
　　我笑着让善儿送她出去，不过一碗粥的功夫，杨勇也到了我的寝宫。
　　今日还真是热闹。
　　我放下筷子给他行礼，杨勇道：“你先吃饭吧，吃完饭本宫有话对你说。”
　　我慢吞吞的喝着粥，杨勇坐在一旁拿起我昨日放在桌上的一本史书，信手翻阅起来，他穿的这件玄色的衣服，我倒是从未见过，前日里听奴才们说和风苑的云昭训有一手好的针线活，想来，这便是云初容为他做的吧。
　　我看着袖口那道歪歪曲曲的线，竟然还是金线，这样的搭配······粥咽到一半不禁呛住了，我忍不住的咳嗽，善儿连忙过来拍着我的背，杨勇看着我：“多大的人了，喝个粥都能呛着。”
　　我不理会他，径自擦了嘴，让善儿把桌子收拾了，正色道：“殿下有何事？”
　　杨勇把书放下看着我，“今日云昭训向你问安，为何让她等这么长时间，梵儿，本宫可从未听闻，你这样刁难过高良娣和成姬。”
　　他语气不善，我还未说话，善儿便急忙说道：“殿下，主子她，今日当真是起晚了，并非有意为难云昭训。”
　　“你听云昭训说的？”我问杨勇。
　　“放心，容儿一个劲夸你，说太子妃对她很包容。梵儿，我真不明白，就因为容儿生下了长子，你便这样不容她，你一向很大度。”
　　我是很大度，整个东宫谁人不知，我素来嫌每日问安，又因礼数不可废，便改到每月初一十五，云初容倒是真会挑日子。
　　“那殿下一大早来，是来质问臣妾，还是要替云昭训讨个公道？”
　　杨勇叹了口气，好像是我在为难他一般，说道：“梵儿，本宫只是希望，你能接受容儿，毕竟你不是母后，你可以和容儿好好相处。”
　　他说完便离开了，我望着他坐过的地方发呆，他说得对，我不是母后，母后与父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从未奢求，甚至想都不敢想。
　　从高良娣、王良媛到后来的成姬，杨勇变得让我越来越不认识。那个记忆中唤我“梵儿”、呵护我的大哥哥，便只是梦中的一个幻影，纵使梦醒之后泪流满面，却也只能是在梦里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