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反被聪明误

第四十七章  反被聪明误
　　筝玉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没有出门，萧逸云来过几次，也都没有相见。
　　没有伤心欲绝以泪洗面，更没有黯然神伤顾影自怜，她只是想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好好想一下，好好的想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小事，无法做到一笑带过。
　　可是，这几天来，想着姒儿所说的话，那每一句连在一起，表达出那样一个意思，越想筝玉心里越觉得别扭，甚至有些气恼。她这些天来那么苦心地隐瞒，小心翼翼地试探，自认为掩饰的很好，最后却得知萧逸云早就知道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就好像你说了一个谎，然后为了隐瞒这个谎言又去说另外一个谎，然后为了这另外一个谎言再去编谎，直到你为圆这些谎累的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有人跑出来告诉你，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不过，筝玉却不是在生萧逸云的气，而完全是她自己。有些难过，有些挫败，她以为自己瞒过了别人，瞒得很好，最后发现不仅没有，自己反而沉迷在对方的温柔乡里。
　　温柔乡？恐怕也不是罢。
　　在得知萧逸云并不爱柏璃湘，甚至当初不愿意娶她，筝玉便觉得说是温柔陷阱更贴切。他发现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对他放任自由，完全不纠缠，便反过来对她好，那么温柔那么耐心那么关怀备至地对待她。
　　筝玉想了这几天，也明白那些好不是真心想要对她好，而是让她在那些好中沉迷，爱上他，那样，他就可以达到拉拢齐国的目的。
　　可是，这些天来，他有没有发现柏璃湘与以往不一样了？
　　筝玉隐约觉得萧逸云似乎喜欢现在的柏璃湘——也就是她，就算这种喜欢的层面很浅，反正至少不会像当初讨厌柏璃湘一样讨厌她。每一份关切每一个微笑，那种很真的感情流露，她觉得对着讨厌的人是无法表现出的。
　　坐在菱花镜前，望着自己又清减了不少的脸颊，筝玉有些自嘲地一笑，在现代的时候，她那么费心想要减肥都减不下来，没想到在这里不想减，反而会瘦了。
　　摇摇头，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轻轻一笑，筝玉微微抬头，望向镂空花窗外那颤动的树影。外面还是一如往常，明亮明亮的，唯一暗淡下来的，就只有这被她关上房门的寝房。
　　或许，真的不应该再接着把自己这样关下去了，能想明白的已经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再接着想下去也是徒劳无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不如出去看看这入了秋的风景，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下。
　　这样想着，筝玉慢慢整顿衣裙，起身向外面走去。
　　走在寄畅园宽阔的庭院中，沐浴着秋日里微热的阳光，闻着一阵阵随风而来的清新的草木芳香，筝玉觉得，自己的心情果然轻松了不少。惦念着后花园中那大片大片的美景，脚也便跟着心中所想，不由自主地向那黑漆木门走去。
　　“公……公主要出去吗？”宝楹端着漆盘从偏房出来，一看到筝玉，慌忙将那漆盘放到近处的石桌上，快步向筝玉这边跑来。
　　筝玉微微一笑，道：“是啊，在房里闷了那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
　　“公主，您还是……别出去了。”宝楹脸上出现犹豫的神色。
　　“为什么？”筝玉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前两天你不还劝我出去走走吗，今天怎么反而不让我出去了？”
　　“奴婢……奴婢是觉得公主在房里关了那么久，身子可能有点儿虚，走不了多少路，不如就在这院子里走走吧。”宝楹错开筝玉的目光，低声道。
　　筝玉看她目光躲躲闪闪，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便问道：“宝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宝楹慌忙摇头。
　　筝玉见她一副心虚的样子，更加认定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佯装要出去的样子，道：“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宝楹迟疑了一番，埋头不肯说。
　　筝玉本来也不是很想出去，但等了一阵子，不见宝楹回答，突然对那所谓的事情好奇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那两扇黑漆木门，径自走了出去。
　　宝楹一见这样，慌忙也跟着走出大门。
　　“哎，你知不知道，王爷今天去上坟了。”筝玉绕过几丛花径，刚走到一个转角的地方，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女声。
　　上坟？萧逸云去上坟了？筝玉本来没想往那边去，可听到这话，忍不住向那边走了几步。
　　“可是，今天不是逸妃娘娘的忌日啊，王爷为何会去上坟？”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不解地道。
　　前一个女声说：“我们来王府比较晚，不知道，刚才我听厨房的晓月说，今日是傅沁雪小姐的忌日，王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为傅小姐上坟。”
　　“傅沁雪小姐？她是谁啊？”
　　“听晓月说，她是礼部尚书傅迁傅大人的千金，傅婴大人的妹妹，王爷的心上人。”
　　心上人？
　　筝玉脚步微微一顿，萧逸云还有心上人？
　　那女声又接着道：“听说傅沁雪小姐三年前因病去世后，王爷就决定为了她终生不娶，谁想到，那齐国公主竟然以死逼着王爷娶她，王爷才不得已娶亲的。那齐国公主也真是……”
　　“你们在瞎说什么，以后不许再乱说！”宝楹急匆匆地追过来，听到有人这样议论柏璃湘，便快步跑出去，呵斥她们。
　　那说话的丫头一看是宝楹，嘲讽地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宝楹妹妹呀。怎么，背着公主偷闲来了？也不怕那母老虎知道了，扒了你的皮。哈哈哈……”
　　“你……你……”宝楹气恼地指着她，“你怎么能够如此侮辱公主，公主怎么说也是你的主子，王爷的正牌王妃！”
　　“王妃？”那丫头挑衅地望着宝楹，“呵呵呵……这整个淳王府中，谁不知道，王妃是怎么进门的。对了，今个儿一大早，王爷就去为傅沁雪小姐上坟了，那才是王爷心里的王妃！”
　　“你不要胡说，你……”
　　“宝楹，住嘴！”筝玉绕过葱郁的花木走过来，望向那个说话的丫头，“你方才所说的，王爷今早去为傅沁雪小姐上香，还有王爷心里的王妃是傅沁雪，可都是真的？”
　　那丫头方才对宝楹说话语气嚣张，但看到筝玉，立刻蔫了下来，惶恐不安地道：“这……这两天，大家都这么说……”
　　都这么说？
　　筝玉立刻明白了宝楹方才为什么会拦着她，不让她出门了。敢情这小丫头是怕她受到什么打击。
　　没有再多问，筝玉转身默默向回路走去。原来，原来一切竟是这样的，萧逸云当初坚持不肯娶柏璃湘，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了别人，并且要为那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女子终生不娶。
　　怪不得当初成亲大喜的日子，他却主动请缨出战，并且那么久不回来。
　　筝玉原本以为他不喜欢柏璃湘，兴许会喜欢自己，但是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么深……
　　回到寄畅园，筝玉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虽然此次听到的这些话未必给她带来多少打击，但她还是想要冷静一下，重新为自己想想。
　　坐在内室屏风旁的贵妃榻上一直到天黑，直到房内什么都看不见了，筝玉才摸索着起身走到外室，将那灯架上的蜡烛全部点亮。
　　经过这一下午的思考，筝玉觉得，她突然不怪萧逸云骗她了，不管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对自己好又有什么目的，她都不想再怪他。在这但凡有些家底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封建时代，他那么高贵的出身，竟然能够为了一个女子而决定终身不娶，这是何其的难得啊！就算后来他不得已娶了柏璃湘，但这么大的王府中，却是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筝玉非但不怪他，甚至还有些感动。他心里的人不是自己，她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不过，既然事实是这样，筝玉觉得自己便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啪啪啪”，门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筝玉知道是宝楹，她兴许是怕自己会想不开，一下午敲了好几次门。
　　筝玉并不厌烦，她也是在关心自己。不过她是真的没事，没有想不开，觉得让她进来与不进来没有什么区别，便朗声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儿。”
　　“公主，王爷来了。”隔着房门，宝楹轻声道。
　　筝玉微微一怔，随后起身慢慢向屏风外面走去。事情都这样了，也不怕再面对他，或许见见面，把一切都说清楚，也没有什么不好。就算要离开，也不能瞒着他。
　　轻轻拉开房门，对上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时，筝玉觉得自己还是小小的心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被她压下了。静静地与他对望一阵子，她慢慢松开握着门弦的双手，侧身站到一边，轻声道：“进来吧。”
　　既然来了，就是有话要说的。
　　看着萧逸云走进来，她又吩咐宝楹先离开，着手去关房门。
　　萧逸云微撩衣袍，在房内的红木桌旁坐下来，拿起一只白瓷杯在手中轻轻摆弄，悠悠吐出几个字来：“你不是柏璃湘。”
　　握住门弦的手指一紧，筝玉身子顿了顿，有些慌乱。许久，当她意识到萧逸云并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柏璃湘时，慢慢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偏头望着他，仿佛在说，你在说笑。
　　萧逸云望着她，淡淡一笑，黑眸中是了然的神色：“你不用故作平静，我没有在套你的话，你那天跟我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柏璃湘。”
　　“你……”
　　“我还知道，你虽然不是柏璃湘，但这副身子是柏璃湘的。”萧逸云抬手指了指她。
　　筝玉心中一紧，也忘记否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逸云静静地凝望着她，黑眸漆黑幽深：“我开始的确是认为柏璃湘失忆了，至于猜测你是借尸还魂，那还得从一首诗说起。”顿了顿，他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你若是柏璃湘，怎么会有‘此身虽异性长存’的感慨呢？”
　　听着他慢慢说出，筝玉想到自己前段时间顺手写下的苏轼的那首诗，当时她发现不见了，没有多想，认为是宝楹收了起来，没想到竟然被他看到了。想到这些，又猛然想起当天在后花园的凉亭中，青玄在他耳边低语时萧逸云那有意无意扫过自己的目光，是不是那次他的有事离开，就是因为自己那首诗？
　　强压住自己波动的情绪，筝玉淡淡笑道：“王爷很聪明。”
　　萧逸云微笑着望着她，没有说话。
　　筝玉沉默了一阵子，又想到什么，问道：“之后王爷让青玄叫我去云水居，傅婴也在，还承认说会什么腾云驾雾、降妖除魔，是不是王爷在有意试探我？”
　　萧逸云点点头，算是承认了，问道：“你还有什么想不通过的吗？”
　　筝玉想了想，道：“我是有一件事，十分想不通。”她抬头望着他，澄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认真，“这件事王爷有心隐瞒了这么久，现在为何会如此爽快的承认了？”
　　萧逸云淡淡一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事情，这便也没有隐瞒的意义了。”顿了顿，又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筝玉摇摇头：“没有了。”
　　萧逸云望着她，轻轻笑道：“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筝玉一愣，随后笑了笑，甚至有些洒脱地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告诉你也无妨，许筝玉。”
　　“筝玉，”萧逸云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问道，“我可以叫你阿筝吗？”
　　筝玉笑了笑：“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只是一个称呼。
　　“阿筝——”萧逸云轻轻站起身来，伸手拉住她的手，“做我的王妃吧。”
　　筝玉果断地将手抽出来，认真地望着他：“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许筝玉，哪怕是一点点。”
　　萧逸云微微一怔，随后悠然一笑，笑容深及眼底，望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我就知道是这样，”筝玉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把我绑缚火场吗？”
　　萧逸云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原来，你一直苦苦隐瞒自己的身份，竟是因为这个。”
　　筝玉点点头：“不错，我是因为这个。但我同时也是为了你，我怕你知道柏璃湘不在了会伤心难过，就费劲心思演戏，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骗我。”
　　“骗你？”萧逸云望着她，认真地道，“我没有说谎。”
　　筝玉脸色变了变：“就算你没有说谎，你也还是骗子。”
　　“这是怎么个道理？”
　　筝玉道：“你是没有说谎，但你那种种行为，就是会引领我往那错误的方向想。”
　　萧逸云凝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你很聪明。”
　　聪明？筝玉抬眸望向他，刚想说如果我真的聪明，也不会被你骗，却听到对方有些戏谑的声音：“很是自作聪明。”
　　筝玉微微沉默，自作聪明，应该是罢，要不，也不会一厢情愿的认为萧逸云对柏璃湘一往情深，并且还为了不让他难过而做出那么多现在看来很傻的事情。
　　顿了顿，替他说出接下来的话：“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逸云淡淡笑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我的王妃。”
　　筝玉望着他：“你还没告诉我，如果我不答应，你会不会把我绑缚火场，当成妖孽烧掉？”
　　萧逸云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摇摇头：“不会。”
　　筝玉松了口气：“这样，那我便可以放心走了。”
　　萧逸云有些错愕的望着她：“你要离开？”
　　筝玉点点头：“是。”
　　“回齐国？”
　　“我不知道。”
　　萧逸云沉默了一阵子，再次轻轻拉起她的手，黑眸中多出了几分温柔：“阿筝，留下来吧，做我的王妃。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沁雪，便不会再纳妾了，你会是淳王府唯一的女主人，这样不好吗？”
　　筝玉抬起眼眸望着他，审视着那张一如初见时平静温柔的面容，就是那张面容，骗过了她自认为敏锐缜密的心思。他说她会是淳王府唯一的女主人，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对她天大的恩赐似的。筝玉觉得，以前的柏璃湘可能会接受这样的恩赐，或者受宠若惊也说不定，但是她不会，许筝玉不会。她要的是爱，不是施舍，他给不了，她也无需强求。知道他在等待答案，筝玉本想直接回绝，但转念一想，唇边露出璀璨的笑容，轻轻道：“淳王殿下，不如放下你淳王的身份随我回齐国做驸马吧，我不养男宠，你会是公主府唯一的男主人。”
　　话音未落，萧逸云的目光顿时寒了几分，与以往优雅温润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抓住她的手的力度也大了许多：“你说什么？”
　　“我和王爷是一个意思，这样不好吗？”手上的疼痛传来，筝玉忍不住蹙了蹙眉。
　　许是感觉到自己把她弄疼了，萧逸云手上的力道稍稍小了些，眸中的冰寒也淡去几分，但脸色依旧有些阴郁：“阿筝，你怎么如此固执！”
　　筝玉用力甩开他的手，收敛笑容，目光凌厉地望着他：“王爷叫我一声阿筝，便应该知道，阿筝不是柏璃湘，不会死缠烂打的留在您身边，也不会要施舍，真的想要我留下，就彻彻底底地把傅沁雪忘掉。王爷能做到吗？”
　　萧逸云静静地凝望着她，黑眸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顿了顿，道：“你若留下，王妃身份所拥有的一切，我必不会缺了你的，但是忘记沁雪，你知道不可能。”
　　筝玉收起凌厉的神色，淡淡一笑：“我知道了，王爷让我走吧，王爷心里没我，这么大的王府中，便是多我一个不嫌多，少我一个不嫌少。”她不要在他身边做那个可有可无的人，即便真的动了心。
　　“你决定了？”萧逸云问道。淡淡的语气，叫人辨不出情绪。
　　筝玉点点头：“是。”
　　萧逸云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筝玉想了想，道：“还没想好，若是打算走得时候，我会告知王爷。”
　　说罢，径自拉开房门向外面走去，步摇颤动下，一张清雅隽秀的面容上甚至带着几分洒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不是前几天还认为他爱着柏璃湘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动情了嘛，既然这样，他心里的那个人，是柏璃湘，或者那位傅沁雪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