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先躲欠债人

第四十九章  先躲欠债人
　　筝玉沿着阴影重叠的道路走出王府，天已经隐隐亮了，远远近近，不时传来一阵阵清亮的鸡鸣声。
　　站在门前，微微抬头，最后一次去看那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的庄严肃穆的黑漆大门，以及门上方匾额上烫金的“淳王府”三个大字。她在这里生活了三个多月，这个门也进进出出了许多次，却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一眼那门楣上的匾额。若是看一眼，哪怕只抬头看一眼，也早知道了这是淳王府，而根本不是公主府。
　　在门前停留了良久，筝玉轻轻转身，向前面的街道走去。即便真的有些不舍，也没有留恋的必要了。
　　她是打算离开京城的，虽然继续留下也没有什么不可。筝玉不想留在这里，不想那么近距离地听着关于萧逸云的消息。不管怎样，都已经决定相忘于江湖了，那便是从此以后，他的事情，他过得好坏，再与她毫不相干。
　　筝玉对京城的路线并不熟悉，沿途问路，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时到中午。
　　筝玉走得是北城门，也没有决定一定要往哪个方向走，只是淳王府在城北，走北城门能够最快出城。
　　排在松松散散的出城队伍里，筝玉望着开着的城门外面那在灼烈的太阳的照耀下有些苍老的树木，即便没有忧伤的情绪，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淡淡的苍凉感。
　　虽然之前在云水居的时候还那么洒脱的对萧逸云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游遍名山大川，看遍风土人情，但这毕竟是在古代，没有发达的交通工具，想要走那么多路谈何容易，她才走到城门口，就已经有些疲惫了。更何况，对于这个时代的地名以及地理位置她一点儿都不了解，连自己要去哪里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不久，排在筝玉前面的人便逐个儿出城了，那看守城门的官兵以极其傲慢无礼的态度，伸出手臂拦在筝玉面前，要求搜身。
　　出城需要搜身筝玉是知道的，排在筝玉前面的人也被一个个搜过，只是筝玉一个女儿家，虽然穿着男装，但被这些人粗鲁的搜身总归不好，便拿出萧逸云给她的令牌，举到了那官兵的面前。这也正是她问他要那令牌的主要原因。
　　那官兵头目一看是淳王府的令牌，傲慢的表情立刻消失，不消筝玉多说什么，忙躬身哈腰的请她出城。
　　收了令牌，走出城门，筝玉忍不住摇了摇头，人呢，果然都是欺软怕硬的。
　　沿着两旁种满白杨树的道路不知走了多久，太阳已经西斜了，将两旁树木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筝玉许久没走过那么长时间的路，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暗忖着找个地方一定要雇辆马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筝玉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向路边靠了靠，给那骑马的人让路，却并未转头去看。与己无关的人和事，她向来懒得去理会。
　　马蹄声在就要到她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筝玉心中一紧，唯恐是什么坏人，下意识地握紧衣袖里的匕首。
　　筝玉还没来得及想好若真是坏人的话，她该如何应对，马上的人突然跳了下来，走到她身后，低声道：“璃儿，你真的要走么？”
　　筝玉身子顿了顿，轻轻转过身去，循着那熟悉的声音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容。刚想叫出他的名字，突然发现对方柔媚的眼神，玄色的衣衫，叫出的名字是“璃儿”，他不是他。怔了一阵子，微微一笑：“风，你怎么来了？”
　　萧逸风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笑着跟她说话，他望着她肩上的蓝布包袱，有些沉默地道：“我听说你离开了淳王府，就追过来了。”顿了顿，问道，“非走不可吗？”
　　筝玉微垂眼睑，敛了敛情绪，道：“你能追来，想必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要走，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萧逸风俊逸的面容在西斜的阳光下显得明灭不定，他静静地凝望着她，轻轻道：“没有为云留下的必要，不能为风留下来么？”
　　“我……”筝玉看他忧伤的样子，心里一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逸风又道：“璃儿，随我回沛王府吧，我保证会好好待你，不让你伤心，你若觉得我现在的作为是不思进取，那我改，我以后再也不玩鸟斗鸡了，我听你的，好好读书……”
　　筝玉摇摇头，打断他：“对不起，风，我不能答应你。”
　　她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城时不时的听到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不能把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风当成他的影子，更不愿因为自己，让兄弟二人的感情发生变化。
　　萧逸风落寞地望着她：“为什么？你不是当初还对我说过，如果没有云，就一定会选择我？”
　　柏璃湘曾这样说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意离间兄弟二人的感情么？
　　筝玉真有点儿怀疑其实她既不喜欢萧逸云，也不喜欢萧逸风，而根本就是一个细作。
　　不过，对于萧逸风，筝玉从来只当他是一个弟弟，一个朋友，思虑了片刻，为柏璃湘的承诺给出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我已经嫁过人了。”
　　萧逸风连忙道：“我不在乎。”
　　筝玉郑重地望着她：“可我在乎。我从淳王府离开，走进沛王府，跟你在一起，这叫别人怎么看。还有，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你们兄弟有什么嫌隙。”
　　萧逸风有些落寞地望着她：“璃儿……”
　　“别再叫我璃儿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柏璃湘。”筝玉认真地望着他，“我为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许筝玉，你如果愿意，就叫我玉儿吧。”
　　“玉……玉儿。”萧逸风的声音有些颤抖。
　　筝玉仰头望了望树叶缝隙间湛蓝的天空，道：“回去吧，风。”
　　萧逸风抬手拉住她的衣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这样说，是不是还放不下云？”
　　筝玉心中一紧，微垂眼睑避开他的目光。
　　是的，到目前为止，她是还有些放不下。毕竟感情不像丝线，一刀斩断便再不相连。
　　不过，筝玉不是那种会苦苦纠缠的人，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她是打算放下的，也相信自己能够放下，至于现在还放不下，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许久，抬起眼眸，触碰到他失落的目光，心里也是难受的紧。但是，她知道，如果想要萧逸风彻底放下，她就必须狠下心来，彻底断了他的念头。于是，迟疑了一番，她道：“有一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三个月前，我从秋千上摔下来，以往的一切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对你的记忆，是从两个多月前你问我云是否对我好的时候开始的。”
　　萧逸风目光顿时一暗。
　　筝玉又接着道：“所以说，不管我以前对你说过什么，或者是真的喜欢过你，我都不记得了。你在我记忆里，始终是那个闲雅疏狂，要做世间自在人的风，是我的朋友。”
　　“怎么……怎么会这样……”萧逸风有些不愿意相信筝玉所说的话是真的。
　　筝玉再次道：“回去吧，风。”
　　“让我再送你一程吧。”萧逸风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想到方才筝玉的话，又补充道，“以朋友的身份。”
　　筝玉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虽然还在难过，但却已经接受了柏璃湘不再记得他的事实，也便松了口气。她微微一笑，望着他，有些洒脱地道：“不用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快些回去吧，误了关城门的时间，就进不去了。”
　　萧逸风迟疑了一阵子，脸上带着忍痛割舍的情绪，良久，低声道：“那你要珍重。”
　　然后微微转身，拉住马缰。
　　正要上马，突然他又转过身来，望着筝玉：“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也应该告诉你。”见筝玉等待答案的样子，道，“那晚，青玄把我叫走之后，我便没有再回去。”
　　语毕，飞身上马，掉头离开了。
　　筝玉站在原地，望着那绝尘离去的背影，眼眸中一片默然。
　　太阳西斜了，将她有些单薄的身影拉得斜斜长长，显得那样弱不禁风。
　　便没有再回来。
　　他说，那晚，青玄把他叫走之后，他便没有再回来。
　　那……那日，听她倾诉小猪和小龙女的故事的就是……萧逸云……
　　是他，居然是他！
　　怪不得走后再回来，她就觉得他似是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怔了许久，真的感觉太阳光线又黯淡了许多，黯淡的她自己的影子都不再那么明显，筝玉担心天黑之前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再露宿荒郊野外，才强稳了稳心绪，快步向前走去。
　　没有气恼，没有难过，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很小很微，并未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反正她已经离开了，反正也认为那个人骗了她，多这一次，少这一次，没有多大区别。
　　拖着走得疲惫的身子来到最近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已经暮色四合了。
　　寂静的街道时有行人往来，晕黄的灯火中下，筝玉看到附近的烧饼铺子旁站了一位年过中旬的大叔，生的慈眉善目，便走过去向他打听，附近可有什么客栈。
　　那大叔听了，抬手指向不远处，笑道：“公子，你可是找对人了，我就是那同悦客栈的掌柜的。”
　　筝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那是一座三层的阁楼，距离他们约有一里远，在周围低矮的房屋中鹤立鸡群般显眼，两边挂着两个大灯笼，一面看不清写了什么字的小旗随风招展，与筝玉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客栈极像。
　　筝玉当即向那掌柜的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掌柜的带路了。”
　　那掌柜的笑着说好说，带着筝玉向那边走去。
　　没走几步，看见几个书生打扮的人从附近的一条巷子里走出来，筝玉有些好奇，想要多看几眼，突然被掌柜的一把拉住。
　　那掌柜的拉着她在一个昏暗的地方躲起来，等了一阵子，直到那几个书生都走远了，才慢慢松开筝玉。
　　筝玉有些奇怪地望着他：“掌柜的为什么要躲他们？难道您欠了他们的钱？”
　　看看这掌柜的华丽的衣装，又想到方才那几个人简素的打扮，也不像啊！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是他们欠了我的钱。”
　　“那掌柜的为什么还要躲着他们？是不是他们借钱不还，掌柜的怕他们再借？”筝玉不解地道。
　　这债主先躲欠债人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碰上。
　　掌柜的摇摇头，一边与筝玉向前走着，一边道：“我是怕他们见到我会想到还欠着我的债，心里再有负担，所以才躲开的。”
　　筝玉再追问，方才知道，这掌柜的姓陈，原来在热闹的街道上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十分兴隆。后来酒楼里来了一帮进京赶考的文人，陈掌柜向来敬重读书人，明知道他们没什么钱，还是照样拿出好酒好肉招待他们。那些文人好面子，没钱还充大方请客吃饭，事后让陈老板把账记下来，等到金榜题名时再还。然而，不知这些文人是才学不够，还是运气不佳，竟然连考几次都落榜了，在陈掌柜这里欠下的债也无力偿还。陈掌柜由于不断佘债，几年下来，酒楼渐渐有些入不敷出，后来对面有一家新的酒楼开起来，便彻底经营不下去了，陈掌柜只好把那酒楼卖掉，挪到这偏僻的地方开了一家客栈。
　　听他说完，筝玉不禁对这陈掌柜刮目相看，酒楼被人吃垮了，还能如此照顾那些欠债人的感受，这胸襟着实令人佩服。
　　正说着，客栈也便到了，筝玉随那陈掌柜走进去，才发现这客栈还是挺大的，一个院子两丈见方，三层的阁楼，四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客房。透过薄落的糊窗纸，筝玉隐约可以看到有些客房的灯是亮着的。
　　筝玉要了一间位于三楼的上房，待那陈掌柜离开后，解下身上的包袱舒服的斜躺在床上，考量着这掌柜的为人不错，如果明天起不来的话，在这儿多住一天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