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吃眼前亏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吃眼前亏
　　筝玉在躲着他，在想方设法地回避他，不到两日，聂素之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以往，两个人无论在哪里遇上，她都会笑着迎上来，叫着他的名字，与他谈古论今，无话不说。可是现在，再碰上偶然相遇的情况，她却会远远地躲开，装作没看见，即便到了无法躲避的地步，对于他的目光，也是有意无意地躲闪。
　　筝玉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让聂素之十分不能理解，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向细致入微的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亦或者是做错了什么。
　　他也曾借着送画的名义在筝玉那里试探过，但却被她巧妙地回避了过去，无奈之际，只有请求容成润帮忙。
　　容成润受人之托来到吟春园的时候已是晚上，从崔可吟的口中得知筝玉此时在书房，也就没有多做犹豫，缓步走到书房门口，微微抬手敲门。
　　不久之后，房内传来一道清脆朗润的声音：“门没栓，请进。”
　　容成润轻轻答应一声，推门进去，发现筝玉此时正坐在书房镂空花窗边的书案旁翻阅一册古籍。房内雕花灯架上的红烛都已点亮，璀璨的烛光在夏日里没有糊窗纸的窗子里透过来的风的吹拂下，微微地晃动着，在她清雅恬静的面颊上打下一片明灭不定的暗影。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筝玉也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集中在身前翻开的书页上，打算把自己现在正在看的这篇文章看完再说。
　　容成润便很好脾气地没有打扰她，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甚至还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游哉地品尝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瞥见筝玉将那本线装的书籍在所看到的位置折了个角，轻轻合起来，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语慢声细地问道：“江大人忙完了？”
　　筝玉没有接那话题，慢慢站起身来，自上而下地望着他道：“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
　　容成润悠然一笑，抬起眼眸看向她：“江大人以为呢？”
　　筝玉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淡淡道：“你如果不愿意说，就请回吧。”
　　王侍郎遇刺一案到现在也没查出点儿线索，刑部这些天来也没有什么案子可供审理，筝玉无事可做，见今日天气尚好，便提议将往年的卷宗都拿出来晾晒一下，却没想到打开箱子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些年来所存下的案卷都被白蚁给噬掉了。这一天来忙着灭白蚁，整理还有用案卷以待到以后誊抄，折腾了整整一天，身心已是疲累地紧，无心与他绕来绕去。
　　容成润似乎能够读懂她的心思似的，微微抬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带有蓝色莲花纹的小瓷瓶，递向她道：“这个能够防御白蚁，拿去用吧。”
　　筝玉今日从刑部回来之后并未提及过此事，猜测应该是随自己一起去刑部的莫淮告诉他的。因为确实需要，她也没有推辞，抬手接了下来，道声多谢。
　　容成润见她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顿了顿，也不再接着卖关子，直接说明直接的来意：“是素之托我来的，他想知道，你这几天为什么要躲他。”
　　“我没有。”筝玉想都没想，矢口否认道。
　　容成润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随意地拨弄着身旁桌上的青瓷茶杯道：“连我与秦勉两个事不关己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认为他这个当事人还能感觉有误么？”
　　“我……”筝玉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容成润停止拨弄茶杯的动作，凝望着她，压低声音道：“云郡主与薛小姐来的那日傍晚，你送走她们之后，返回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了我与素之的谈话？”
　　“你……你看到我了？”筝玉问道。
　　容成润淡淡一笑：“这还用看吗？通过你这几天的反常行为，猜都猜得出。”
　　筝玉见他说得这样明白了，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再否认，遂点了点头道：“我没想到素之他竟然……我不是不想看到他，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是以才……”
　　容成润道：“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躲避下去么？”
　　筝玉轻轻叹息一声，望着他道：“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容成润低低轻笑两声，慢慢站起身来，踱到筝玉身后书案附近的灯架旁，望着上面晃动的烛焰静默片刻，轻声道：“既然有心要避着他，这样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是长久之计。他现在已经是五品吏部员外郎了，理应有府第的，你何不在上朝的时候为他请赐一座宅院，让他搬出去住？”
　　“这倒是个好主意，”筝玉凝神想了想，道，“后日早朝的时候，我便向皇后请旨。”
　　虽然这样一来有可能拉远她与聂素之之间的距离，但距离远了总比面对面地徒增纠缠要好。
　　容成润微微敛了敛眸，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望着面前随风晃动的烛焰，似又穿透那跳动的火光望向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筝玉望着他肩头雪白衣衫上那随风轻轻颤动的墨色发丝，突然想到他此来是受聂素之所托的，遂有些鄙夷地道：“容成，你真阴险，素之托你来问我这几天躲着他的原因，你却给我出这样的主意，就不怕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会与你翻脸么？”
　　容成润闻言慢慢回过头来，凝视着她，笃定地道：“你不会说得。”
　　那晚在书房中待到亥时，容成润方才告辞离开，这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怎么说话，只是各怀心事地相对沉默。
　　容成润走了之后，见时候不早了，筝玉也没有在书房中继续停留，灭掉灯架上所有的蜡烛，将房门关好，然后出去洗漱了一番，便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忙于破损案卷誊抄的工作，筝玉在刑部又是待了整整一天，直到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方才打道回府。
　　本以为自己回去的已经够晚了，没想到回到府中之后，筝玉却发现早上与她同一时间出发去吏部的聂素之还没有回来。
　　起初得知的时候她也没怎么在意，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事脱不开身，但直到亥时左右，他还没有回来，筝玉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命人马上备车出去寻找。
　　然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甚至连吏部的两位侍郎沈同煜与刘栩的府上都去了，却依然没有打听到他的半点消息，只从沈同煜的口中得知在酉时散值的时候他便离开了。
　　这样折腾了整整一夜，眼看着就到了上早朝的时间，筝玉知道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便命其他人接着寻找，自己则先回了府上，换好朝服，备车进宫了。
　　由于出发的有些晚，马车抵达玄华门的时候，守卫玄华门的御林军已经将宫门打开了，而那入朝的队伍，在外面也只剩下一个蓝蓝绿绿的小尾巴。
　　这上朝不比前世的上课，是万万不能迟到的。否则主上那位心情好的话，也许会赏一顿板子，心情不好的话，小命都可能保不住。所以马车刚一停下，筝玉便匆匆下车，不顾形象地跑着赶了上去。
　　随着众朝臣进入乾坤殿不久，筝玉因为匆匆赶路而砰砰乱跳的心还没平复下来，那主位上的人便来了，这次依旧是太子萧桓与皇后杜氏。
　　接受过百官朝拜，让众臣都平身，杜皇后凌厉地目光缓缓扫过大殿上的一众官员，问道：“众卿家可有本要奏？”
　　“臣有要是要禀告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这时，筝玉身后隔着四五个人的地方，一个身穿深蓝色朝服的中年官员手握笏板站出来道。
　　筝玉微微侧头，发现此人是自己前不久才知道的四品御史中丞，好像是姓胡，与左相走得挺近，上次上朝还附庸他来着。
　　“爱卿请讲。”太子萧桓道。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理应属于一国储君的威严。
　　那御史中丞向着主位上的二人躬身一揖道：“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臣之前一直怀疑如今的刑部侍郎不是四年前的那位中了状元的江晋垣江大人，这些天来一直暗自调查，现在终于拿到了证据。”
　　筝玉没想到这人发难竟然是针对她的，心中不由得一紧，忙转过头去道：“中丞大人，本官与你素无恩怨，你为何要污蔑本官？！”
　　那御史中丞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向主位上的二人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有人证，就在殿外候着。”
　　“好，那便传人证上殿。”杜皇后凌厉的目光划过筝玉的脸，落在那御史中丞身上。
　　筝玉不知道那御史中丞所说的证人到底是什么人，能不能指证自己，但自己不是江晋垣这件事情却是事实。因为心虚，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不安地跳动起来。
　　“传人证上殿——”
　　“传人证上殿——”
　　“传人证上殿——”
　　这样几个声音接连交递出去，那所谓的证人已经走上殿来。
　　只见他样貌清俊斯文，身材修长清瘦，一袭浅蓝色绣有仙鹤纹样的五品官服，头上并未戴乌纱，漆黑的头发只简单地束着一个髻，显得有些凌乱。不是一晚未归的聂素之，又是何人？
　　筝玉站在原地，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成为指证自己的证人。
　　在众朝臣们的注视下，聂素之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大殿里面走来，快要走到筝玉身边时，他慢慢止步，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面向前方，屈身俯跪在地，恭敬地道：“臣吏部员外郎聂素之拜见太子殿下，拜见皇后娘娘。”
　　太子萧桓摆摆手让他平身，问道：“聂素之，你能证明如今的江晋垣是假的？”
　　聂素之慢慢站起身来，向他拱手一礼道：“回太子殿下，微臣能证明江大人是真的，御史中丞方才所说纯属污蔑。”
　　筝玉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回答，眸中不由出现几分意外之色，却接到聂素之一缕安慰的目光。
　　那御史中丞更没想到聂素之会如此回答，面色不由一变，向他喝斥道：“聂素之，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这里可是有你的供状。”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带有字迹的白绢，拱手递向上位的方向，“还请皇后娘娘过目。”
　　杜皇后身旁那手握拂尘面傅白粉的老太监邓晃快步走下来，接下御史中丞手中的白绢，然后返回去，交到杜皇后的手中。
　　杜皇后轻轻抖开那白绢，看过上面的内容，示意邓晃拿给聂素之，沉声道：“聂素之，你看好了，这可是你的口供？”
　　聂素之接下邓晃拿过来的白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抬头向杜皇后道：“皇后娘娘，臣从来没有写过这份供状，这上面全都是御史中丞大人的笔迹，臣只是被迫画押。这供状上的所有内容，俱是对江大人的诬陷。”
　　杜皇后凌厉的目光投向那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心中一慌，忙道：“皇后娘娘，这供状是聂素之亲口承认了，臣才写的。”
　　聂素之微微抬手向杜皇后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昨晚臣散值回家的路上，御史中丞大人命人将臣掳到御史台狱中，要对臣酷刑逼供。臣当时惧怕酷刑，就哀求御史中丞大人不要动刑，谁知道御史中丞他竟然趁机要求臣污蔑江大人害死了真正的江大人冒名顶替。并许诺，只要臣污蔑了江大人，就给臣加官进爵，以及黄金一千两。”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块同样质地的白绢，递向上位的方向：“臣这里有御史中丞的亲笔保书，请皇后娘娘过目。”
　　杜皇后身边的太监邓晃再次走下来，接下聂素之手中的白绢，然后快步返回，呈给杜皇后。
　　那御史中丞看着杜皇后将白绢展开来，马上跪下来道：“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臣命人把聂素之带到御史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全招了，还向臣提出加官进爵以及一千两黄金的要求，臣是之后才允诺他的。”
　　聂素之转头看了一眼那御史中丞道：“御史中丞他的确是打算对臣酷刑逼供的，御史台所有的衙吏都可以为臣作证。臣当时想，臣如果不招供，御史中丞就会对臣动刑，臣一介书生，经受不住那样的酷刑，就只有不吃眼前亏，假装迎合于他，留下一条性命，待得今日朝堂之上，当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与众位大人的面，将事情的原尾说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