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中元里也就一百多户人家,我来了大半年,也都基本认识了。有一天,来了一个百戏班子,唱歌跳舞玩杂耍的都有,就借住在咱们中元里外的亭舍里,白天给咱们及附近的几个里表演节目。其中表演巾舞的那个女孩大约十五六岁,长得很漂亮的,穿着一件浅红色衣服,最为引人注目,我对她好奇心起,趁她表演完毕,特地去询问了她的姓名,原来她叫琴瑄,生而丧母,五岁丧父,又无兄弟姊妹,被百戏班子的卓师父收养,就跟着百戏班子到处表演,以此谋生,已经十年了。她真可怜,这么小就成了孤儿。我把阿母给我的零花钱拿了十文给她:“琴姊姊,姎没有多少钱,这是姎的零花钱,送给你,你拿去买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琴瑄看着我,眼中似有泪痕,道:“小妹妹,谢谢你,难道你不嫌弃姎,愿意跟我做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姎会记住你的!”我说:“姎叫凌惠。姎也会记住你的。”琴瑄从头上取下一根木钗,递到我的手上:“小妹妹,姎很穷,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这根木钗送给你,做个纪念。”我接过木钗,喜道:“谢谢琴姊姊,我会珍藏它的。”我天天去给她捧场,每次表演完毕,她都会对我报以一个微笑。我觉得,我成了她的粉丝,总是想看她表演,忍不住又回家跟阿翁阿母说起她。阿母阿翁却显得挺不高兴。阿母对我说:“你少跟那个百戏班子的人来往。”我说:“我只喜欢琴瑄姊姊。”阿母道:“你是良家子,她是倡伎,你跟她来往,传出去不好听。明天别去看表演了。”我说:“琴瑄姊姊人很好啊。”阿翁说:“季姜,有些事你还小,不知道,别去跟那类贱人来往,听话啊。”第二天,阿翁阿母果然不让我再出门去看戏了,我哭了一场,几位姊姊都安慰我,说父母这样是为我好,别任性了。
他们一行人在在亭舍里住了十几天,可是那天,我在楼上看书之时却发现一群里人居然在追打琴瑄,她到底犯了什么罪?我正想跑出门去阻拦,阿母却上了楼,对我说:“别下去,没你的事,我知道你跟琴瑄要好,可这些事情是你阻止不了的。”我只得站在楼上看。只见那一群人围住了被打得口鼻流血的琴瑄,邻居家的傅媪双手叉腰,正在骂琴瑄:“一个贱民,也敢勾引我的儿子。我儿子可是良家,你这种倡妇要不要脸哪!”琴瑄边哭边分辩道:“我和孝君是两情相悦,不是我勾引他。”傅媪骂道:“什么两情相悦!良贱不通婚,你一个贱民,竟然想高攀良人!来人哪,把她抓起来,交给亭长处分!”孝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跪求道:“阿母,琴瑄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贱民哪!”傅媪怒道:“好人家的女儿会去做倡伎?一日为倡,终身贱籍!才来这里十几天,就勾搭上了你,还是好人家的女儿?一个无父无母的贱籍女子,还说什么好人家?孝君,阿母早就警告过你不许和琴瑄来往,你偏偏不听,你要忤逆不孝吗?来人,把琴瑄抓起来,交给亭长处分!哼!”傅媪六十余岁,种有几十亩地,兼经营各种纺织手工制品和制酱为生,在里坊中向来以泼辣著称,坊中人都不敢惹她。她先后嫁过三任丈夫,生有子女八人,前五个子女都已经成家立业,只有六郎严孝君七郎朱廉君和八妹朱敬君还在她的身边,但现在她又成了寡妇。官府立了她为女户主,已经免了她的商业赋税,只抽她从几任丈夫那里继承下来的良田的田租和算赋。眼见傅媪带着几个人把琴瑄扭送走远了,孝君跪在地上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琴瑄被扭走的方向,轻轻地伸出手……嘴里好像在念叨些什么,他的神情是那么的落寞,就好像整个从的魂都被抽走了……
我对阿母说:“阿母,你看看琴姊姊和孝君多可怜,你救救琴姊姊!救救琴姊姊!”
阿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救不了她,她以一个贱籍女子,勾引良人,本身就是犯罪!告到官府傅媪也占理的。即使傅媪他们打死琴瑄,因为琴瑄有错在先,官府也会判傅媪罚金一两了结官司,不可能重判傅媪。可怜人也有可恨之处,他们自己也太冲动了。年轻人总是凭一时的感情从事,却不知道后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问:“可是她和孝君是两情相悦!阿母,傅媪为什么要反对,琴姊姊很好啊。孝君既然喜欢琴姊姊,成全他们就是了。”
阿母轻声道:“孩子,你不懂。什么两情相悦,儿女的婚姻,父母作主!琴瑄是百戏班子的成员,是倡伎,以卖唱为身,属于贱民。傅媪家是良人,朝庭明文规定,良贱不可通婚,即使琴瑄脱籍为良人,也只能为妾,不可为妻。何况琴瑄又没有父母兄弟姊妹,这样家世不明的女人,哪个好人家都会忌讳的,谁敢娶啊!闹不准娶到什么人了呢,万一是罪人之后,会连累家人的。再说,傅媪好面子,也看不起琴瑄这样的女子。”
我说:“那琴姊姊被交给亭长,怎么办哪?”
阿母苦笑道:“琴瑄这辈子算是毁了,她一定成为隶妾(女官奴),服役一生。等到年老的时候才有可能被释放。可怜哪!唉,谁叫琴瑄不切实际,妄图高攀良人?要是她只跟贱籍人来往,没人会干涉的。”难道汉时良贱区分这么大吗?连法律都公然把人分数等?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扭着琴瑄在眼前消失,自己却束手无策,不由得流下泪来,人家的穿越者无所不能,我却如此窝囊!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啊!当天晚上,我躲在帐中,拿出琴瑄送我的木钗,想着她的音容笑貌,偷偷地流泪,半晚无法入眠。想到汉朝良贱之别,不由得再一次庆幸我穿越成了良人。
正在辗转反侧之时,却发现咱们家的谷仓方向传来火光,不好了,失火了,我正想跑出去看看,阿母已经来到了我的楼上,安慰我不要害怕,放心睡觉就是了,阿翁已经带人去救火了。我请求阿母,带我去看看。火势挺大,烧了咱们家谷仓不说,还延及了邻家周家。好在咱们家的粮食还没收,损失并不大。左邻右舍都来帮忙,再加上奴婢们奋力扑救,火很快就扑灭了,他们还抓住了那个造成火灾的原凶,原来就是严孝君,严孝君自己分辨说,他在酒店买了十几文钱的酒,一个人躲在里坊中的晒坝后喝酒,天晚了,点火把回家,误烧了谷仓。周父说:“明明就是你故意纵火,怎么能说是失火?凌公,把他交给亭长按我大汉律处理吧!”此时傅媪已经赶来,听到这里,吓得不住向周父磕头:“我儿子真的是过失失火啊,咱们两家近日无冤往日无仇,怎么会故意纵火呢!你饶了他吧。”这时阿翁说话了:“周公,如果我们把孝君交给亭长说他纵火,按律,孝君必死无疑。如果只是说他过失失火,他赔点钱就可以了。周公,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两家损失并不大,何必置人于死地呢!”傅媪喜道:“谢谢凌公,谢谢凌公,您真是个好人。妾愿代子赔偿凌家的一切损失!”周父说:“既然凌公仁慈宽厚,我也不为己甚。等里长来了,就说他是过失失火,不用报给亭长了。我的损失……”傅媪急忙说:“我一定赔偿,一定赔偿!”邻居袁公说:“凌公宽厚仁慈,必有后福。”阿翁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苦苦相逼,傅媪虽然平常泼辣,可是孤儿寡母也挺可怜。君子不可做此小人之事。”袁公说:“凌公说得的。”阿翁为人真好!难怪咱们家和睦安乐。
在玩闹之中,我还有了好几个好朋友,大家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容易建立友谊。我认识的女孩有卢足,周凌,张巧等,男孩有彭丰,王定、金安,刘彭祖等,总有七八个人。尤其是卢足和彭丰,和我尤其要好。有时候也叫我到他们家里去玩玩,吃点零食,阿翁阿母也不禁止。往北方几里之外就是文皇帝的霸陵,有专人看守,建有楼阙,修有莫灵宫祭祀,还种有柏城,远远看着好雄伟,我们几个小孩偷偷地去那里玩耍,我很想看看霸陵新修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守卫的军士对我们可不客气,把我们撵走,幸好,我们都是小孩,军士只是把我们赶走,却也没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阿翁不知怎么得知我们去霸陵玩了,他非常生气,要是我们真的被抓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要受连带责任的,我被阿翁狠狠训斥了一顿,赶快躲到阿母背后,发誓再也不去了。不去就不去,不就是个陵墓吗?我只是好奇心重,谁真心想去探查了?其实阿翁还是疼我的,只是骂了我,可没舍得打我。事实上,我来这里大半年了,顽皮的事也闹了不少,但阿翁阿母就从来没有打过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