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或许是人所向往,可黑暗却是最好的隐藏。
在这等寂寂深夜,又是在草木幽深的林中,若不是有月光恰好透过枝桠打进来,常人恐怕连视物都难。
漆黑,广袤,每个点似乎都给这个地方增添了藏匿的优势,哪怕是有人有心搜寻,只怕都要费上一点时间,更别提原本就是无心为之,因此无论怎么看,此地都是个绝佳的隐蔽之所。
而很显然这一点祝投山也深有所感,所以他才会蜷曲着身体,巧妙地避过月光,将自己小心地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不过这黑暗虽然带给了他隐藏的优势,却显然无法带给他太多的安全感,若不是他已极力克制,只怕他的行踪早已被发现,可即便如此,若是仔细查看起来的话,还是可以发现他的身体在不自禁地颤动。
这倒不是他太过胆小,委实是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惊心动魄,甚至直到现今他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似乎一切都充满了混沌的色彩,他唯一能做得也仅是依靠本能麻木而行。
而在他回想中,这惊心动魄地初时,便是他被当成人肉盾牌,在刀剑中来回穿梭。若不是这些年他也算经历了不少,只怕那一刻,他就得被骇出一身屎尿。
所幸后来终是被他觑着了个机会,将小心隐藏的匕首捅入了那人心间,虽然下一刻他就随着那人喷涌而出的鲜血,被狠狠地摔了出去,但到底是他成功了,不仅摆脱了困境,还亲手杀死了仇人,因此在触地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是笑着晕厥过去的。
不过他却没想到,他一醒来就会听到纷杂的人声,甚至有些话还是出自这个帝国的皇者之口,因此他在万分惊讶下,竟是一时没了动作。
而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话语,再结合来龙去脉,只怕再傻的人都能猜出一些端倪了,更何况祝投山本就不笨,他几乎是在云晞话音刚落后,就猜出了她乃是方才站在写意旁边的那人。
当下竟是硬生生被骇出了一身冷汗,只能不断庆幸他方才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身体也是愈发不敢动弹,只好全身僵硬地趴在那里装死,祈祷他们赶紧离去。
只可惜的是时间虽在不断流逝,但那边的语声却依旧不曾停过。
而在这样高度紧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良久的情况下,几乎是片刻后,祝投山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隐隐抽痛了起来,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身体的颤动。
此时恰好是云晞刚下了让他们离去的命令之后,因此先时的人语声都消失了,整片树林仅剩下纷杂的脚步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若是控制不住,定会被发现无疑,但若是能熬过这一刻,却可保住一命。
机遇与危机并存,饶是祝投山平时不是个硬气的人,此时为了自己的一条小命,也只能咬牙硬撑,不过他虽控制得了自己的颤抖,但身体却是再诚实不过地反应了他的痛苦,仅是短短半炷香的时间,他身下的冷汗便已是聚了有一滩之多。
时间不断流逝,就在祝投山觉得自己快脱水晕厥之际,他身边那阵阵纷乱的脚步声,才总算都消失不见了。只是他虽明知危险远去,却依旧是保持着原先的那个姿势未曾变动,这倒不是他不想要动弹,而是身体僵持太久,一时却是尴尬地放松不下来,而面对此种情况,他也只能靠长长地舒气来缓解紧张。
不知缓了多久,他才总算恢复了点知觉,当下便欲爬起来活动手脚,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又有一串脚步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沙沙沙……”发出者似是在故意摩擦地面,声响之大,让祝投山不由心头大骇,而最恐怖的却不是这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而是这脚步声前往的方向,正是他所处的位置……
而随着脚步声不断地逼近,祝投山甚至有一种欲站起拔腿就跑的荒谬想法,只是他也知道若是此刻暴露了踪迹,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逃脱,继续装死倒还有一定的生还机率,因此他虽骇得心如擂鼓,但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继续躺在地上。
只是他这厢装得辛苦,却是不知道云晞早就知晓他还活着,如今这么做不过是抱着戏耍的他的心思。从一开始地故意发出脚步声,到如今的走走停停,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她知道他生性胆小懦弱,便欲借此一步步踏破他的防线罢了。
可笑祝投山还是不肯死心地抱着他渺小的希望,一意孤行地以为这不过是她毫无目的地行走,却不晓得即便是云晞并不知道他在装死,他那犹如擂鼓般的心跳也已经出卖了他。
这么一想,云晞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对祝投山这样的人,她还当真是连报复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若不是他自己偏偏撞到枪口上来,她断然是不会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只是如今报复既已开始,却不好草草结束了。
云晞勾唇,散漫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影,遂朝着同景颢一起出现,却一直隐于暗中的人影缓缓吩咐道。
“风歌,你派人将祝公子送回寒影阁,切记定要将他同手书一起送到寒炽手上。寒炽虽然在江湖里树敌无数,但他恐怕也料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老巢会被官兵团团围住,如此不明不白地死,他又岂会甘心,倒不如好心告诉他症结所在。”
“只是朕之前已然许诺,不会对其动手,可若不遣兵,他只怕也不会傻到乖乖等着被擒杀,也罢,看来只能吩咐他们围而不攻了,如此想必能给寒炽腾出点时间,一泄私愤。”
云晞这话说得响亮又清晰,显然不仅仅只是说给风歌听的,因此她在说完此话后,倒是半分不惊讶地看到原本还躺在地上装死的某人,如今已是跪伏在了她的面前,求饶连连。
只是她如今却是懒得听他那些求饶之语了,想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委实太过容易,甚至不需要她出手,寒炽便可帮她做到。
因此她在同他说了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可笑祝投山心心念念一直想着报仇,最后却是跪在他认为的仇人面前摆尾乞怜。她甚至毋须动作,仅只用告诉他她是云翩雪就足以让他痛苦万分了,只是这个秘密,她却是不好叫人泄漏出去。
云晞迈步,越行越远,不过她身后的惨叫声,却是并没有因着距离而消失,不过那撕心裂肺地惨叫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猛然停滞住了,仅只剩下一阵阵闻之不清的吱唔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龙有逆鳞,触之则亡。既然他碰触到了她的底线,就不该可笑地奢望着能死得太过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