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弥......”他轻唤她一声,眼神温润。
就好像......就好像是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孩子,鹿弥被他这样看着,忽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不要这样叫我!”
如果不是你们,老爹也不会死,小惜也不会有事,绵绵也不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作出了那样可怕的事情的你,凭什么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叫我的名字!
已经背叛过我的你,为什么还可以用这样坦然的眼神看着我?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卑鄙!
她将头撇向一边,不想去看他的脸,“云锦渊,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小弥,我......”
“不要再说了!云锦渊,我知道......你其实是爱我的,可你心里清楚,你最爱的......却不是我。就像你如今做出的选择,哪怕不是今日,以后......我还是会被你放弃的。”
鹿弥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是中州的战神,你为国为民,你大公无私,你心忧天下......所以,为了江山为了这个国家,你可以放弃我,你可以放弃我爹,你可以放弃小惜......我都理解。”她顿了顿,“我真的理解。可我无法原谅!你那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想法?你将我置于何地?若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娶我!”
云锦渊的脸白了白,却无言以对。
“你今日不该来找我。”鹿弥渐渐恢复了平静,“当我爹死去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了,不是么?你今日过来,是不是还是抱着一丝幻想,以为那虚无缥缈的爱......可以冲淡你手中的鲜血。你是不是以为,我鹿弥也像别的女人一样,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就连仇人也可以依靠?”
云锦渊听到“仇人”这个词的时候,面如纸色,脸上一瞬间变得惨白。
“云锦渊,这世界哪有那么好的事,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那些仇恨与鲜血,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做的那些事情,哪怕我如今不能报仇,苍天也在上面看着呢!”
“纵然如此......”云锦渊忽然开口,“你哪怕恨我,想要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若敢再这样糟蹋自己,下一次,我依旧会来。”
鹿弥冷笑,“你有什么资格......”
云锦渊猛地将她按到桌子上,眼神严肃得可怕,他一字一句说:“无所谓有没有资格,你若敢糟蹋自己,那我又为什么不敢进来?反正你已经不在乎自己了,不是么?”
“你放肆!”她似乎都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像如今这般气急败坏了。
云锦渊从身后亲兵手中接过一碗汤,吹了吹,喂到鹿弥唇边,“喝吧。醒酒汤。”
鹿弥倔强地扭过了头。
云锦渊没有说什么,竟将醒酒汤喂到了自己口里,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忽然,他凑近鹿弥的脸颊,吻上了她的唇。唇齿相依间,他强硬地翘开了她的贝齿,将醒酒汤喂了进去。鹿弥被呛得使劲儿挣扎,却没有那么大力气,她将自由的右手握成拳,用力揍向云锦渊的脸。
却被他一把接住,不知过了多久,云锦渊从离开了她的唇,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扬了扬手中的碗,轻声说:“自己喝,还是要我喂你?”
鹿弥从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愤怒,可她的眼神却对云锦渊不起任何作用,她用力咬了咬牙,接过醒酒汤,丢掉勺子一口饮尽。而后死死地瞪着他。
云锦渊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没多说一句话,就此离去。
从此以后,便真像他说的,鹿弥好好呆在家里,他便真的一次也没有来过。
如果她早知道,这是他与自己的最后一次相见,她一定不会这样任性地对他发泄一切。如果当初她让他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如果她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睿王府伺候云锦渊的老嬷嬷带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来看她,后面还跟着一贯跟在云锦渊身边的侍卫白夜。
那嬷嬷定定的看着她,只说了一句,“鹿弥,你何德何能,让他那样爱你?”
说罢便呜呜哭了起来。
是时,鹿弥脸上犹自挂着冷冷的笑,只是这是一个老人,也不好发作,于是只是僵直看着。
那嬷嬷却又是一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他为你放下了一切尊严,你却不要他。”
鹿弥不明所以,堂堂公爵府被人闹成这样也挂不住颜面,于是她朝白夜讥讽一笑,“白侍卫,你们家主子就是这样教养下人的么?随意闯入别人的家中,对着主人乱吠?”
白夜看着鹿弥的眼神透着一种奇怪的诡异,又带着一种哀如死灰的颜色,他没有回答。
那嬷嬷哭得厉害,听了这话浑身都颤抖起来,眼中哀意如海,“王爷他......死了!”
鹿弥脑袋猛地一空,四肢百骸似被掏空了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从指尖弥漫的寒冷漫上她的身体。
为什么?
她原本是该恨着他啊!可听闻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身上的伤痛却仿佛加诸于十倍于她的心口,那一瞬间的疼痛,是早已经刻入她本能的举动。
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原本想这样问,可脱口而出的却是硬如梆子的“那又如何”。
白夜猛地抬头,看向她的眼神冷到彻骨。
老嬷嬷哭着扑向她,抓住她的衣襟,“你知不知道,原本陛下已对鹿家忌惮已深,打算就此除去鹿家,是王爷已军权为要挟,才保住了鹿家上下!你知不知道,那块符玉有多么重要,如果那时候陛下符玉不在王爷手中,他极可能因此丧命啊,可他为了保护你,依旧甘愿冒这个险......你知不知道,当王爷知道你在荒州的那一刻,当她知道你就是东曌太子妃的时候,他在皇妃的陵墓前坐了几天几夜......”
“王爷小时候,受了委屈总是不肯向别人说,只要在皇妃身边坐一会儿,他便会振作起来。因为那时候的皇妃性子太软,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必须考虑到普通孩子根本想不到的东西......自皇妃去世后,那是王爷第一次去皇妃的陵墓啊!”
鹿弥如坠冰窟,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能那样残忍,王爷对你的心意你再清楚不过,莫非你就不知道你的话对王爷来说......是多么地残忍吗?”老嬷嬷摇着鹿弥的身体,让她显得愈发像秋风中的落叶。
鹿弥如在梦中,呆滞地看着哭泣的嬷嬷、冰冷的白夜,良久才后退一步,“符玉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
——那是他送给她的,唯一剩下的东西。
老嬷嬷忽然露出凶狠而愤怒的神色,“没有符玉,我们就没有办法召集军队找到王爷的遗体。你曾经也是睿王府的睿王妃啊,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遗体遗落在外!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不!”鹿弥一步步后退,不断摇头,“他没有死!他不会死,你们在骗我!”
“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没错,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恨也好爱也好,她一定要找到他,然后亲口告诉他,她很他,因为她也深深地恨着自己,恨着这个明知道他的罪过,却还是无能为力深爱着他的自己。
其实绵绵是被自己害死的啊!因为她太过弱小,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连一直相信自己的绵绵也无法保护。她只是在自欺欺人,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可她依旧记得啊,第一次相见时,他拿着弓箭威风凛凛,她面无表情砰然心动。
她还记得他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眼中没有一丝防备,她还记得他最喜欢作弄自己,在自己最尴尬的时候满脸笑意。
他还记得在青崖下,他许下一世长安的诺言。那一刻直到永远,一直留在心间。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他对自己有多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的地步,重要到失去他,自己的生命被不再完整的地步。他的眉他的唇他的笑,贯穿了她的整个生命,她从前从未想过,会有失去他的那一天。
就像是失去老爹,失去绵绵,失去小惜那样失去他,这样的想法太过可怕,她难以想象那个男人永远地离开她。
她要去找他,无论多久无论多远她也要找到他,她要一遍编告诉他,关于他的罪孽,她要和他一起接受良心的谴责。
他错了。可她与他同样有错。
既然都有罪过,那我们不如就这样互相取暖吧。
我不原谅你,你也不原谅我,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所以,云锦渊,拜托你不要死,拜托你不要离开我。
老爹走了绵绵走了小惜走了,云锦凡也走了,你们都走了,都要离开我了,那么这个世界,徒徒被剩下的我又该怎么办?
我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