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碧瞳之乱

第十二章 碧瞳之乱
　　“你说信，我便信了。”萧摇笑眯眯的说。
　　“真的有么？”谢零顿了顿，眼里有一丝狡黠，“你有依据？”
　　“说不准。药方丢了，药师也死了，我现在想想觉得是青要宫干的。”萧摇摸下巴说。
　　“不可能！”谢零说。
　　萧摇扭过头看他。
　　“我是说，”谢零顿了顿，“七十二氏不是死了么？”
　　“我是说青要宫，不是七十二氏。你想呀，要是真的有还魂药，七十二氏可就不一定是一个死人了。”萧摇摇了摇扇子。
　　“可惜药方和药师都没了。”谢零低声说。
　　“你想要七十二氏活过来么？”萧摇问。
　　“不是呀。”谢零摇了摇头。
　　“你……有想复活的人？”萧摇盯着谢零的眼睛，妄想从中看出一些悲伤，可是他看到的只是薄冰似的清冷。
　　“每个人都有重要的人吧……那些不舍得死去的人。”谢零低下头倒了杯茶。
　　萧摇盯着茶杯出了神，很久才说：“也对，如果你们这些家伙没了，我也许也会去……”后面的字句，被刻意模糊在茶水里，听得不真切。
　　秦无衣赶到集羽居时，只看到陈稚默然的对着窗框，而窗框，好吧，事实上已经不存在窗框了，只剩下零星的木屑漫……地飞舞，像是谁飘洒在空中的眼泪。
　　陈稚沉默着用很深邃的黑色眼睛幽幽的望了秦无衣一眼，伸手指了指二楼说：“他们都在楼上。”
　　秦无衣隐约可以看到他手中掌纹也沾上了木头的沫子，姜黄色的，大概是因为沾了汗的原因。秦无衣想：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刚想过去安慰，却见陈稚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秦无衣想了想，于是上楼了，他甩下一句话：“那好吧，我们都在楼上，有什么事情您叫我们，这是集羽居嘛，您的地方，您做主。”
　　这时候，秦无衣并不知道，很快集羽居便不复存在了。
　　他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一阵血腥的气息随着红雾扑面而来，秦无衣慌忙捂住了鼻子。隐隐觉得集羽居有些不对劲，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一头冲进了血腥的房间。
　　萧萧和阿零在里面！
　　萧摇和谢零的确在屋里，只不过，如此血腥的空气里，两个人居然还气定神闲的喝着茶。好吧，大概算不得是气定神闲，但是总之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你们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怪里怪气的，幽怨得很啊。”秦无衣一拍桌子，茶水四溅。这种诡异的气氛并非他所喜欢的。
　　“苦恼呗。”萧摇抬起头，眨眨眼睛仰视着秦无衣，觉得他似乎高大了许多，“秦大哥，我的眼睛好了。谢谢你把阿零找来。”
　　秦无衣意味深长的看了谢零一眼，目光一转说：“你们能有什么可恼的？一个武林的逍遥游侠，一个江湖第一神医。”
　　“人在江湖，便苦不由心。”这句话是萧摇说的。
　　“那我怎么没什么苦恼？”秦无衣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
　　“因为你是大少爷呀，大少爷能有什么苦恼？”这句话竟然是萧摇和谢零一同说出来的。说得秦无衣一怔，出生名门确实是他的弊端，作为一个侠客来说。
　　同时说出一句话的两个人诧异的对望一眼，然后又异口同声的说：“你竟然不是大少爷？看起来可不是这个样子！”
　　“我八岁时我爹就抛弃了我和我娘，后来我娘就死了。”沉吟了一会儿，谢零率先开口了。
　　“呵。那我们差不多呐，我从小就被家人抛弃了。”萧摇轻笑着说出来。秦无衣和谢零同时望向他，却没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感情，只看见那双眸子像是深海里的黑色蛟珠，仍旧闪烁着光。
　　是闪烁着光，只不过是火光。赤色的烈火就冉冉的燃烧在门外。不过这也只是看起来，事实上从外面看，集羽居整个已经被火吞噬了，像是休憩在都市一角的火烈鸟，振翅欲飞。
　　萧摇一把扯过谢零，冲到窗边，对着秦无衣大喝一声：“跳！”便拽着谢零落到了离集羽居不远的一处平地上。
　　骤然明艳的光线使萧摇有些晕眩，却见秦无衣掉头又往火海里冲，此时的集羽居已经像是一朵盛放的红莲，火焰直指九天。
　　“你疯了！要干嘛！”萧摇一把拉住秦无衣。
　　“陈稚啊！他还在里面！他又不会武功。”秦无衣着急的大吼，甩开了萧摇。
　　“他应该没事的，你信我。”萧摇对着秦无衣错过的背影说。
　　背影顿了顿，随后转了过来，盯着萧摇说：“我是该信你，可是我不想用别人的命来赌对你的信任。”于是秦无衣再一次转身，没有犹豫，孔雀蓝的身影便被卷入火焰里，雄性的孔雀开屏便是绚丽的蓝色。而凤凰，浴火涅槃。只是火之于人，则像是能取走人性命的地狱阎罗。
　　火焰的中心是蓝色的，秦无衣也是蓝色的。
　　他终还是没有找到陈稚，他拨了拨被火烤焦的头发，样子像极了斗败的雄孔雀，羽毛凌乱。
　　“幸好你没事。”萧摇如是说。
　　“可是陈稚没了。”秦无衣说，“集羽居也没了……到底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一拳擂在地上，皮肉破裂，鲜血溢出。
　　“没事的，没事的。”萧摇小声的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秦无衣还是安慰自己。
　　火光映着夕阳，如血。
　　谢零沉默着望着跪坐在地上的两位好友，用力咬了咬牙。
　　集羽居本不算太大，在周围的居民以及官府的灭火队的帮助下，火总算是在天亮之前灭了下来。只是那个和善的老板却再也寻不得踪迹，连尸体也没有。
　　“我们……”秦无衣情绪已然稳定了下来，看着街道两旁的客栈，突然无比想念集羽居。
　　“先休息吧。”谢零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出，“入夜了。”这声音比夜色更凉，却提醒了秦无衣。
　　萧摇的夜盲症。
　　他向左后方看，只见萧摇侧着脸，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的脚步，竟一步也没有走岔。
　　而被看的人丝毫没有发觉，只是偏着头，一脸认真。
　　这些步子，一直延伸到了秦府。
　　“嘿！你们也睡不着？”秦无衣在花园里看到萧摇和谢零的时候，很兴奋的叫出声来。
　　谢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从另两个方向走出来的萧摇和秦无衣，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萧摇则伸了个懒腰，说：“赏月吧。今天是几号来着？快中秋了吧。”
　　“八月初二了。“秦无衣忘了望天，今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边缘泛着莹白色的厚厚的云层，慢慢的飘着。他把目光投向萧摇，眉毛打成了死结。
　　“中秋前一定要把这些烂摊子处理好，真是麻烦死了。现在想来，本来什么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的，现在倒好，我的朋友一个一个都被卷进来了，我想不管都不行了。”说着，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嘿嘿，谁让我是萧摇呢。”
　　这是自嘲的语气，比起当初梧凰公主喝的黄莲汁更甚。身为医者，谢零对这类感情可谓敏感。那张万年不变的苍白的死人脸也扯动着皮肉动了动，想要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阿零，若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萧摇拿出一把新的扇子点着下巴问。
　　“离开，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这是皇帝和七十二氏之间的私事。”谢零眸光一转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七十二氏和皇帝……额…..什么？”秦无衣突然向前跨了好几步猛地靠近谢零，像是没听清楚谢零的话。
　　这样的靠近让谢零骤然感到了威压。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总觉得这背后似乎总有一双手在默默地操控着。像是木偶戏你们能理解么？他让谁上场谁就得上场，让谁谢幕谁就要消失。”萧摇不动声色的走到了秦无衣面前，插到了他和谢零的中间，“这样吧，我明天去找皇帝。”
　　“天啊！萧萧！你可不可以别这样，好像要见皇帝就跟买菜一样！”秦无衣用一种很无以言表的表情望着萧摇。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萧摇想见皇帝的确和买菜一样随意，只不过这颗菜，并非萧摇想买的。
　　萧摇用他那黑白分明的，却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很认真的白了秦无衣一眼，转头问谢零：“阿零你怎么看？”
　　“你要真想插手还是不要先去见皇帝，否则打草惊蛇。更何况，现在的皇帝也未必会帮助你。”谢零把两只手笼进了袖子里。
　　“也对，那就想去青要宫吧，把梧凤公主的尸体要回来再回皇宫里。梧凰公主不也是被青要宫带走的么？一同带回去皇帝总不该还对我有什么间隙了吧。”萧摇抬头想了想，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梧凤？”秦无衣疑惑。
　　“就是尹小惜呀。”
　　“什么！当今圣上娶了自己的女儿么？”秦无衣一惊一乍的鬼叫。
　　“喂！不是啦，大概是有其他的打算的。”萧摇想着伸出手去捂住秦无衣的嘴巴，无奈夜里视力不佳，只得放弃，“你们有别的事情么？要不和我一起去青要宫？帮把手也好，想想要对付邪教我还是有点害怕。”
　　萧摇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暗暗盘算，不能再让自己的朋友出事了，待在身边总比相隔千山万水要强。他虽然觉得陈稚没有死，但是还是有点担心他的安危，这一想，又想到很多人，比如雁长空，比如……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如果杀了七十二氏或者是皇帝能还给大家一个太平的江湖，也未尝不可。
　　同时，秦无衣和谢零第一次在萧摇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萧摇自己没注意到，只是还在想着计划。从青要宫回来事情应该就可以解决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只要是现在的青要宫宫主卖自己一个面子就好。这时候他还不确定青要宫是何人当权。他只觉得，要回梧凰和梧凤不太困难。
　　一旦解决了这明面上的事情，背地里的恩怨情仇他才没兴趣呢。这么想着，心情舒坦了不少，杀意也消散在一阵清风中。
　　他只想在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回到池岁门看看师傅池岁老人，然后轻轻松松的过一段时间。
　　想到可以回池岁门看到池岁老人，一切事情都变得没有那么使人讨厌了。萧摇满意自己的计划，又伸了个懒腰，踱着方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夜里看不清晰，所以当然没有看到欲言又止的谢零。可是秦无衣眼睛没问题，他看到了。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谢零的时候被谢零回神发现，慌忙把目光一转，盯向了萧摇房内的油灯。
　　三个房间里的灯火摇摇晃晃的坚持到快三更的时候便依次熄灭了，只有折廊两侧挂着的宫灯在夜风中旋转着，匆匆匆匆的，像是什么人急促的脚步。
　　大概是在很深很深的夜里，谢零的门被偷偷破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谢零的床前，手中一把小金剑已经出鞘，在门缝中漏过的细微的灯光下反射出一道棱角分明的亮光，打在了持剑人的脸上。
　　只见他黑纱遮面，眼角微挑，柳眉间赫然是一点朱砂。
　　这分明是位女子，只不过，金色的耀眼的光掩去了她那双妖媚的瞳孔本该透露出的颜色。
　　那是像树叶一样的翡翠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