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翻滚的波浪,迅速在中原各地蔓延开来:皇甫焱,大启太子,已登基称帝,成为新的天子。
传闻中,云陌七王爷莫少湖派遣使者,带着重礼前来贺喜。这份厚礼使得新帝皇甫焱的面色在接收时微微一沉,却未发一语,只是淡淡吩咐将之永封于国库,下令未来的子孙皆不得启封。这神秘之举引起了众多猜测,那八个装饰华丽的大红礼箱中究竟包含了何等秘密,议论纷纷,却无一人能揭晓真相。未知的事物总是最能激起人心,这份神秘的礼物,其内里之物恐怕注定成为长久的谜题。历代帝王常有将某些物事永久封存之例,留下圣谕,誓言此物永不见天日。人们揣测这可能是皇族的隐秘,亦或许只是帝王心血来潮的无趣之物,若轻易示人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故而被封存。封存,象征着被时光放逐,永远离群索居。
皇甫焱作为新帝,与云陌的莫少湖交往寥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外界知之甚少,但这份莫名的礼物,无疑在两者之间拉开了一段神秘的序幕。
在云陌公主,那云陌独一无二的公主身上,可能找到一丝线索。月舞公主曾是云陌百姓心中的救星,然而到了大启,她并未受到应有的礼遇。关于她为新帝诞下双胞胎的消息虽未引起轩然大波,但紫轩宫也未对此事封口,于是,各种小道消息开始悄悄传播。那些消息提到,公主并未获得新帝的宠爱,更未见有新帝的封赏,哪怕她为新帝诞下了皇子与皇女。新帝每晚徘徊于御书房,未曾分给月舞公主半点温柔。虽然公主在民间享有天仙之誉,但在新帝眼中,她的光芒已经消退,不过是平凡无奇的女子。
因此,有人猜测,云陌七王爷莫少湖送来的那些大红礼箱,里面是否装的是公主的嫁妆,或者是公主与大启新帝情断义绝的断绝之礼。喜事用八件大礼来定亲,退亲则以八件珍贵之物来封存。所以,单从那八件礼箱上,谁也无法揣摩出究竟藏着何种玄机。
然而,这些孙渺缈全然不知。不是她没有机会去打听,而是她根本没有花心思去思考这些。这些天来,她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小女儿皇甫贝贝身上,她即将迎来百日的庆典。
在贝贝百日的前一夜,医神翀光计划将医神族最珍贵的秘笈传授给她,但贝贝却显得并不热衷。与常见的孩童不同,她并不贪心于任何美好的事物,恰恰相反,她似乎因为早早见识了世间的纷扰,对人生的渴望和耐心显得异常稀薄。医神翀光所谓的延年益寿之术,在她看来并不引人向往。
“我不愿活得过久。若是人人都长生不老,便会觉得一切都来得及,这样反而会削弱对生活的渴望。生命的真谛在于其质,而非长短。美人儿,八十年的苦楚,三十年的欢愉,你要选择哪一个?”这是孙渺缈对女儿的叹语。
选择哪一个?她自己一样也不想。她的女儿聪明过人,看透了世情,因此显得无情而冷漠。
她自己又如何?经历了无数磨难,生活颠沛流离,心力憔悴,但内心仍怀揣着一线希望。
希望着奇迹的出现,希望那个人能有回心转意的一日。然而,她想得太多了,太过天真了。
皇甫焱,他是谁?是从冷宫中走出的皇太子,如今大启的合法皇帝,他不会因一个女子的情感而动摇。若他有哪怕一丝软弱,早已命丧黄泉。
孙渺缈尚不知晓,皇甫焱登基之后的首要之事,便是册封妃嫔,然而却只册封了一人。
公孙婉乔,从太子秀女一跃成为大启皇后,封号为荡妃,居住于逐月殿。
这一册封并未透过皇榜公告天下,而是新帝亲笔写成的圣旨,静静地摆放在逐月殿的卧室床榻上。
柔情已非她所期待,在她心中一片寂静,在他的眼中不再有温暖。
“来人!”皇甫焱登基已过半月,脾气愈加暴躁,所幸在处理国事上还未显出疏漏,否则恐怕早有人怀疑他会不会沦为昏君。心中的火焰,是难以熄灭的烦恼。
“圣上。”肖律的脸色如常地从御书房外推门而入。自从那夜孙渺缈离宫后,他就被关押在牢中,直到最近才获释放。释放并非因为赦免,而是伴月殿的总管曲绡突然失踪。
失踪的不仅是曲绡一人,还有那位巧妙甩掉无数暗探、不知去向的小宫女瑶尘。
瑶尘展示出勾琅玉符的那一刻,她的云陌使者之身份便无可置疑,无人能够阻挡她的离去。她踏上旅途,宫中的珍宝她一件未带,仅身披着云陌少女惯穿的素净长裙,那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洒落,未曾束缚。
女子结发为夫,而瑶尘在离宫之前,却将曲绡亲手为她戴上的发簪轻轻取下,随手抛入御花园内的小湖,那象征着彻底的告别。
肖律在宫中的每一天都如同岁月般缓慢,每当夜幕降临,他都感受到无边的黑暗。
曲绡失踪后,伴月殿空荡荡,昭阳宫也无人居住。新帝有意将那被叶淑媛玷污的宫殿拆除,伴月殿则临时成了他的寝宫,至少这是对外的说法。
一些人毫无疑问地相信,而肖律显然持怀疑态度。新帝为何留恋伴月殿?
肖律认为,这与小姐有关。小姐在伴月殿待产,一对双胞胎也在这里出生,那是新帝的骄傲,他的第一子第一女。新帝曾经的喜悦溢于言表,而现在却只留下了一名皇子。
皇甫宝宝现已成为太子,成为大启史上最年轻的太子,荣耀之至。然而,对于这样的荣誉,太子的反应异常淡然,甚至连微笑都难寻。
肖律清楚记得,那一夜被主子击倒时,听到的太子的叹息。像他的妹妹一样,太子自幼便能言,但他选择了沉默,无视了新帝这些天无论是温情的哀求还是雷霆的愤怒。
大启太子的面容平静得近乎刻薄,他坐在屋内,既不流露出愤怒也不带着悲伤。他的时间或用于深思,时而提笔勾画出密密麻麻的算式,时而又望向窗外,眼神穿透寂静的宫墙,投向无人知晓的远方。
肖律心知这样的僵局在伴月殿中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内心深处却明白,如果小姐不归,宫中的风雨迟早会到来。那时,谁会得宠,谁会倒霉,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皇甫焱不经意间抬起头,目光瞥见进来的侍卫,眉头微微一皱。“去取秀女的名册来。”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今日,朕要选一位母仪天下的女子。”
他心中隐约有一种悲哀的清晰。是他曾对尘儿说过的,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那么今日,他就要选一个陌生的女子,来填补她留下的空白。
肖律突然开口,声音冷静而平稳:“请圣上赐死太子殿下。”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是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的话语让空气仿佛凝固。
“大胆!”皇甫焱的眼中闪过怒火,“朕的家事,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肖律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一种对死亡都显得漠然的勇敢。他的眼神坚定,丝毫不畏惧皇甫焱的怒火,“请圣上赐死太子殿下!”笑意依旧,可笑的是,这明明白白的道理,为何他要装作不知?
皇甫焱身披金色龙袍,威仪逼人。“为何要赐死太子?你倒是说说看!”曾经的隐忍与忍让,随着他权力的上升早已烟消云散。权位之上,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也足以让人心性大变,忘记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原则。
越是聪明的女子,能够获得幸福的几率就越低。很多事情,一旦看穿了,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美人儿,他来了。”皇甫贝贝轻咬着红润的嘴唇,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可逆的命运。女子的眼中,却是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芒,如同湖面上忽闪的鱼鳞,转瞬即逝。
孙渺缈微微侧头,目光淡漠,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并不在意。“他来或不来,对我都无所谓。”她的声音平静,却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倔强,“毕竟,他是你们的尊父,而非我的夫君。”
在她来自的时代,借种生子并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甚至在报纸的隐秘角落都能看到相关的小广告。
对她而言,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一夜情事之后,他依旧是皇族中的一员,而她,只是她,双方互不相扰。如果他认为这骨肉分离会影响皇族的声誉,那她也可以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从此天涯陌路。
“美人儿,你的嘴硬并不能掩饰心软。”皇甫贝贝叹息,像是看透了一切,“你眼中没有他,口中不提他,但不代表你心中无他。”
“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可是会伤人的!”孙渺缈轻斥,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宠溺,随即又转为严厉,“快去练剑,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皇甫贝贝撅了撅嘴,知道再也逗不出娘亲的笑容,只得拿起木剑,小手一挥,认真地练起了剑法。
等待并没有像孙渺缈想象中那样漫长。十日后,她再次见到了皇甫焱。
洛冰桥的一侧,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静静地站着,他的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不言而喻的帝王之威。
孙渺缈的心湖波澜不惊,面对他,她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也没有预想中的激动。
他已经成为了大启的新帝,她却是在昨夜才得知这个消息。在这天下间,她或许是最后一个得知的人。
皇甫焱静静地抚摸着手腕内侧的刻字,每一笔一划都透着深情,这是他亲手所刻,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笔迹。
烦躁的闷痛从孙渺缈胸口涌现,她不禁思索,自己和他究竟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往昔?
那种痛感,仿佛生生不息,令她几欲窒息。
她注意到皇甫焱手腕内侧的动作,那个名字,是她的名字,他似乎在轻抚,就在这一刻,她的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震动。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吗?”孙渺缈声音跨越冰冷的洛冰桥,飘到他的耳边。
“愿赌服输。”皇甫焱口中虽是轻松,但眉宇间的痛苦却是真实的。他确实不记得了,但那个名字似乎与一段剧烈的痛楚相连,每当他在其他女子身边,那名字会痛,他的心同样会痛,“或许是因为输掉了你,才会有这样的痛楚吧。”
孙渺缈心头酸楚难当,显然,那些深刻的回忆,在时间的长河中已经逐渐模糊。
“跟朕回宫,回到大启,朕会给你一个尊贵的名号。”皇甫焱的语气里满是帝王的威仪,承诺着册封的荣耀。
“皇甫焱,我不会接受一夫多妻制。”孙渺缈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她知道他不会理解她的坚持,因为他已忘记了一切,包括他们的誓言,包括所有的过往。
“皇族的尊严不允许你这样践踏,朕会宠你,至少比宠其他人更多。”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温情。
孙渺缈心中苦笑,他所谓的宠爱,不过是比对其他女子多那么一点点的怜悯,这样的情感,她又怎会需要?
“皇甫焱,你自己就是一夫多妻的牺牲品,现在却要迫使别人步你的后尘,遭受同样的苦楚。我或许无法做一个慈悲的救世主,但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子女是我本能的天职,我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威胁,尤其是来自后宫的争宠之苦。”
“大启后宫的名号?这种东西,本姑娘不稀罕!你的宠爱,本姑娘也不奢望!”她的话语如同冰刃,锋利而决绝,划过两人之间的空气,让这冰冷的桥面,似乎更添几分寒意。
“孙渺缈,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渺缈!”皇甫焱的声音在寒风中带着怒意和不解,他飞身向前,伸出手臂试图抓住女子的手腕,企图阻止她的离去。但孙渺缈身形如同燕子般轻巧,她侧身轻轻地避过了皇甫焱的手。
衣袂飘飘,宛如凌波微步,孙渺缈一步之差,却是脚下失稳。她的身影如同枫叶般旋转着,不可抗拒地掉入了桥下急速流淌的河水中。
皇甫焱的心仿佛也随之坠入冰冷的深渊。无数记忆的片段,那些被他遗忘的时光,突然在眼前聚合,如紫色碎裂的光晕在脑海中闪耀。他震惊地出声惊叫,而在那一刻,他的双眼突然清明,回忆涌现。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回忆起来?”他自问,心中充满了痛楚和悔恨。
“为什么,我会忘记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他的呼声被风雨所吞没,但内心的呐喊却如雷般震动着他的灵魂。
决绝中带着坚定,皇甫焱身着白衣,如同一道洁净的白光,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河中。河水冰冷刺骨,但比不上他心中的焦急。他强劲的臂膀划破水面,追逐着孙渺缈起伏不定的身影。
在那漫长的一刻,他的心灵发出誓言:“孙渺缈,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从我的世界消失!”
他心中燃起了坚定的火光:“欠你的幸福,我皇甫焱,要用余生去偿还!”在那急流之中,他的决心如同磐石,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