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曲惊心（下）

第二十一章 一曲惊心（下）
　　《怨郎弃》！
　　有见闻的人都知道，此曲乃是前朝文皇后所做之曲，文皇后出身前朝世家，身份尊贵，一出生，便被定上了来日国母之衔。
　　文皇后本名文茹清，自小便是饱读诗书，琴棋书画，舞技音律无不擅长，而且，因是出身贵族，所以，她自小便是要接受严格的礼仪训练，所学礼仪之多甚至比一般的闺阁小姐都要更为甚之。
　　文茹清生来就定下了国母身份，为了能够成为一代母仪天下的风华万千皇后娘娘，她的礼仪素养，优雅高贵，性子温柔如水，知书达理，一身的书卷气息。
　　这样一个才色双绝的好性情女子，自然，是不可多得的。
　　本来，那少年皇帝，也算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与文茹清倒也还般配，如此大婚，二人便是为人传唱的一对璧人。
　　只可惜，世事多出人意料，本以为，如文茹清这般的女子，必会能得到那皇帝的喜欢，岂知，世间事多变，那年少的皇帝，竟然是个痴情的种子，在他尚未登基之前，便与一贴身照顾他的宫女暗生情愫，即使他明明就知道自己早已定有姻亲，将来要成为他的妻子，要成为一国之母的女人是那名动天下的文家小姐，即使，他心中明白，那文家小姐多才多艺，容貌出众，即使知道他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有可能让那文家小姐被天下人所耻笑，即使他知道这些，可是，他也仍旧执迷不悟，因为，他竟是想要将那样才华横溢的文家小姐退亲，要娶那命宫女为后。
　　一名宫女，如何能当得一国之母？如何能做那万人之上的帝后？她又是何德何能，竟能取代名满天下的才女文茹清？
　　且不说这话听起来有多荒唐，就算是这皇帝再昏了头脑，他也不可能这样做，因为，她的母后不会同意，满朝文武不会同意，天下人，更不会同意。
　　这样的事情，简直太过令人震惊，给谁谁都无法接受，那文家小姐多好的女子，这位少年皇帝怎能将她退亲？而且，还是要娶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更别说，这门亲事还是先帝定下的，文家是三朝元老，对朝廷和皇家都有无法估量的贡献，为此，所以自高祖以来，便立下了规矩，只要是文家生了嫡女，那便不用多言，她长大必会是将来的皇后娘娘。
　　但说来也奇，那文家也就早前出过一位皇后娘娘，此后，便再也没了女儿，都是儿子，所以，前两任皇后都不是文家的女子，等到了文茹清这里，这才算又出了一位未来的皇后娘娘。
　　所以，这是高祖定下来的亲事，谁人敢肆意退亲？
　　但偏偏那少年皇帝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非要退亲，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好像要娶那名宫女的心意坚决，但那样的痴情，却不会让人为之动容，大家只会认为是那名宫女会什么勾魂摄魄之术，说不定，她就是前人所言的那种狐狸精一样的女子，如若不然，那她怎能使得少年皇帝对她如此痴情，竟不惜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退了和文茹清的亲事。
　　太后一听说自己的儿子要做这样的事情，当即大骇，她可不敢想象，若是他真的那样做了，会有什么效果，说不定，会为天下人所不齿，而且，他如今刚刚登基不久，帝位还未曾稳固，若是他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她想，他的帝位也就坐到头了，谁人不知，如今那天下，有一半的江山都是他们文家打下的，谁人能够撼动他们的地位？
　　她自然是不能让他的儿子做那样的蠢事，于是她千劝万劝，好说歹说，才总算劝的他柔软了一些，他的态度没那样强硬了，也不说要退亲的事情了，虽然亲事不退了，不能娶那名宫女为后，但他仍旧不甘心她没名没分的跟着他，所以，还非要纳那宫女为妃，而且态度之坚决，行为之果断，令太后都无法劝阻，最后，太后也只得同意他，只要他娶了文茹清为皇后，那么便同意他纳那名宫女为妃。
　　太后也知道这样做是委屈了文茹清，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新婚之夜便要与别的女人共同分享一个丈夫，这事不管摊到哪个女人的身上，想来，都不会让人好受，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她也知道文茹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但谁让另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呢，相比之下，孰轻孰重，太后自然分得清。
　　而且，自顾便是一妻多夫，一个女子只可嫁一个丈夫，但男子却可三妻四妾，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那寻常百姓家的男子都可以娶好几个妻妾，更别说皇帝陛下了。
　　皇帝，那自然是要后宫佳丽三千，除了皇后，他还可以纳更多的女人，这又算什么。
　　所以，太后虽然心中也不满那名宫女，但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子，她别无选择，只能妥协。
　　太后只希望文茹清是个性格温顺的女子，希望她不会如那些妒妇一般的表现。
　　而文茹清果然也便如太后所希望的那样，是一个温顺到极致的女子。
　　大婚之夜，她被送进凤和宫，大红的绸缎挂满了整座宫殿，粗壮的红烛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她，一袭大红衣衫，凤冠霞帔，满面桃红的对坐烛光，微微低首，不敢去看那明晃晃的摇曳。
　　心，是激动的。
　　那是她的新婚之夜，作为一个初为人妻的女子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值得期待，值得激动的时刻，就算如她也一样。
　　然而，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夜越来越深，那红烛也由先前的一整根燃到如今的一小半，扑通狂跳的心好似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但，却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没有改变。
　　没有想象中的羞怯，没有期待中的场景，一切，都是一场空。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却抛弃皇后独身一人守在宫中，而他的人，却去了同一时间自侧宫门抬进来的馨妃的寝宫。
　　一时间，皇后成了所有宫人的茶余饭后的笑柄，成了人们瞧不起的对象。
　　正宫又如何，出身高贵又如何，才满天下又如何？
　　她是自正宫门抬进来的皇后，可是，却还抵不过一个自侧宫门抬进来的小宫女……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从那一夜开始，变得不同起来。
　　——一个女人，一个性情温润的女人，性情温润又才华横溢的女人，在受到丈夫的冷落和被他人抢夺夫婿的时候，她会如何？
　　她自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她就会变的哀怨。
　　曾经的才女，曾经的文小姐，却在宫中，成了一个形同虚设的皇后。
　　那个男人，那个她该称为天的男人，自始至终，从未踏足过她的宫殿，从未近过她的身，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个女人，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女人。
　　再完美的人，再性情好的人，受到这样的对待，也别无其他。
　　她多才艺，在一夜，那女人腹中子嗣出世的时候，登上了鸣凤楼，站在高高的占星台上，她衣袂飘飘，长发墨舞，精致的容颜在月光之下成为清冷，那恍若月宫仙子一般的容貌，却无人来看，这般美好，花开几何？
　　她横箫在唇边，吹奏一曲无名之调，那幽怨的箫声飘散在夜空中，汇聚成一股股的莫名之伤，散不去，也触不到。
　　没人知道那晚她的心中究竟是作何想法，没人知道，她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苦楚，宫人们只知道，他们听了一夜的箫声，一夜未眠，那箫声和前殿的欢喜声夹杂在一起，成了一个笑话。
　　馨妃安全产下一女，母女平安，全宫上下，欢喜至极，与此同时，站在鸣凤楼之上的白衣修长纵身一跃，自摘星抬狠狠坠落而下，血色染红了白衣，成了妖冶的魅惑。
　　自此，那人香消玉殒，但是，她的离去却并没有改变什么，那人仍是不甚关注，甚至是，在她死后不到一个月便立了馨妃为后，起先，人们都笑她太过痴傻，如此便要想不开，可真是便宜了那个狐狸精，可是，久而久之，就连他们也都忘记了她这个人，忘记了她曾经那样卑微可笑的存在。
　　但不知何时，那首无名之曲却被流传下来，流出宫外，就算是那国家已然灭亡，可是，那曲子却仍旧还存在于这个世上。
　　因为它是无名之曲，而它的曲调又是那样的哀怨凄凉，所以，后来的人们干脆就直接将其称为《怨郎弃》，以此来表达对那位才情过人的文皇后表示唏嘘。
　　——《怨郎弃》是女子哀怨被丈夫抛弃的曲子，这样的曲子，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样大喜的时候，可是，偏偏，它就出现了。
　　人们讶异的四下环顾，但是，就是没有看到吹曲的人在哪里。
　　这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公主的花轿前吹这样的曲子，而且，还是这样的明目张胆。
　　要知道，成亲在所有人心中都是神圣不可亵渎的，这不仅仅说是一种迷信，更多的是那一种憧憬的美好早已在人们心中扎根成型。
　　这样赤裸裸的曲子，可不就是在嘲讽花轿中的人吗？而且，这样的诅咒，可是会真的伴随新娘一生的。
　　究竟是谁，居然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显然，坐在花轿中的楚天姿，也听出了不同，她的性子一向急躁，现在听到有人竟然在她的花轿前吹奏这样的曲子，心中当即气愤之极。
　　这人，这人竟是想咒她被丈夫遗弃？
　　是谁？
　　楚天姿愤然的一伸手猛地掀开花轿帘子，又一把扯掉自己头上的喜帕，当下气急怒道：“是谁，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诅咒本公主？”
　　一声落，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双手伏地，头低低的慌声喊道：“公主殿下息怒！”
　　就在这时，那箫声却突然戛然而止，再也没了踪迹。
　　人们皆惊讶的互相对望，但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楚天姿的双颊早已通红似要滴出血一般，当然，这一次的红可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
　　彼时，热闹的喜乐也停了下来。
　　一个白衣绰约的人影抱着一把琴缓缓的向楚天姿走过来。
　　楚天姿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直到，他整个人都站在她的面前。
　　他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神情，风轻云淡，好似不曾受到这样变故的影响，他的双眸漆黑如同星夜一般，他看着她，淡声道：“喜乐奏完了，扶湮该回了。”
　　说罢，也不等楚天姿给予什么反应，转身，便抱着琴离去了。
　　楚天姿看着扶湮渐渐走远的身影，胸口没由来的涌上一抹羞耻。
　　“给本公主去找，去将那人找出来，本公主要治他的罪，要治他的罪……”
　　远远地，扶湮听到楚天姿这样的怒吼声，没有什么反应的继续往前慢慢走着，可是，他一向平静的心，却在这时起了一丝波纹：那个箫声…
　　——彼时，暗处，两个人远远的看着那里的混乱一片，前面的人露出满意一笑。
　　“接着弗儿，咱们回去吧。”
　　楚芩说话间，挑了挑眉眼，心情甚好的模样，而站在她一旁的弗儿却满脸的菜色，她颤巍巍的接过楚芩递来的一管玉箫，手心都是冷冷的汗。
　　完了完了，她的公主殿下方才究竟是干了些什么啊？而且，她不但没有上前阻止，反而，还站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这，这不是成了帮凶了吗？这万一要是让陛下和皇后知道了，那她还能活吗？
　　楚芩面上恢复一派幽雅，嘴角微微扬起：楚天姿，送你的新婚大礼，喜欢吗……
　　脚步轻快的往自己的寝宫走回，身后，一脸酱紫的弗儿急忙的跟上。
　　风，静静的吹过，而原地，早已变为了一片平静，好似，从未有人到访过一样，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