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逃（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逃（中）
　　两日后，天色渐晚。
　　自楚芩与扶湮成亲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他居住的院子。
　　院门前看门的小侍从见到楚芩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似是没想到这位王妃，居然也会来看王爷。
　　当然，惊讶之后，就是忙不迭地跑去通报。
　　——“你所言确定属实，千真万确？没有做假？”听到侍从来报，大管家便是一阵讶异，显然是对他的话不相信。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王妃她当真来了，此刻就在院门外面等着呢。”那侍从见大管家不肯相信，显得有些焦急，语气急促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哦？竟是真的？”大管家这下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要知道，王爷王妃自从成亲以来，他们的关系就闹得很僵硬，以至于让整个王府都跟着人心惶惶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
　　哪有新婚夫妇会像他们俩这样，冷冰冰的相处？
　　而且，要真说起来，还不是两个人都是如此，真正的问题就在于王妃的身上。
　　也就是说，他们二人之间，根结就在于王妃的态度。
　　虽然说起来让人很难以置信，但王府中每个下人都能看出，王爷对王妃是极为在意的，而反观王妃，却从始至终都对王爷无动于衷。
　　表面上看来，好像是新王妃刚刚成亲就失宠了，但实际上，却是王爷被冷落了。
　　这王府中只要有点眼力见的下人，谁还不知道，王妃每日的起居住行王爷都甚为关注，且每晚在王妃睡下之后，王爷都会悄悄地去看过她，才会安心。
　　与之相比，王妃对王爷，简直是太冷淡了。
　　或者可以说，她的心，根本就不在王爷的身上。
　　但是王爷却还是对她一心一意。
　　自他们二人成亲后，王妃别说是来看王爷一眼，就是连他的情况都没有问起过一句。
　　而今她居然破天荒地来了王爷的院子，这怎么能不令人惊讶？
　　若是王爷知道王妃亲自来看他，那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大管家心下一喜，便赶紧转身跑向扶湮的房间。
　　“王爷，您歇下了吗？”
　　虽然激动，但是礼法却还是不能破，大管家恭敬地站在房门前，先敲了敲房门，又小心地出声询问。
　　扶湮的房间里，灯光还未曾熄灭，想来他应是还未曾歇下，但是，就算如此，大管家却也不敢贸然上前造次，扶湮的性子总是令人难以琢磨，他不喜欢轻易被人打扰。
　　“何事？”过了片刻，扶湮的声音才从中传出。
　　大管家面上一喜，才低声答道：“回王爷，王妃此刻正在院外求见。”
　　“哐！”
　　就在大管家的话音刚落，便听得房间内传来一声咣当的响声。
　　大管家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王爷应是听到这个消息，定也是不敢置信的。
　　过了好久，屋内才再次传来扶湮的声音：“是吗……”
　　“让她进来吧……”
　　大管家闻言欣喜退下。
　　“是，王爷。”
　　而此刻，房间之内，扶湮却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的面前，是一个倒塌的笔架。
　　灯光昏黄，映照在他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显得一丝苍白。
　　他双目微微出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看他……
　　他也许，是被吓着了……
　　从那日，她说要忘记那人，从此安心呆在他身边开始……
　　他直觉，不应该是那样的……
　　即使，他渴求能够得到她的心，可是，却不是这样的情形。
　　他从来都是一个患得患失之人，所以，对于莫名而来的好处，他总是不肯轻易相信。
　　这个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
　　你总是要付出很多，才能得到与之相应的报酬。
　　若不然，那些好处的来得太过简单，太过容易，以至于，让人无法相信了……
　　——院外，楚芩静静地站在那里，长裙及地，发丝如墨倾泻而下，天色渐渐暗下，她微微扬首，眯起双目，去看那天边，被风吹卷而起的云。
　　借着明亮皎洁的月光，白云也被染上一层朦胧，再不是纯粹的白，云卷云舒，总是带着一点特别。
　　就在楚芩抬头看天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人的声音：“王妃，王爷请您进去。”
　　楚芩这才收回飘散的心神，扭转过身，目光清越地看向大管家。
　　“带路吧。”
　　“是，王妃。”
　　一句话，大管家便立即走在前面带路。
　　楚芩跟着大管家，走进了扶湮的院落。
　　她一次都未曾踏足过这里。
　　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
　　但是，这一次进来这里，却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呵，不管如何，在走之前，也要去跟他告个别才行，否则，她的心，又怎能安呢。
　　对于扶湮，如今她已不是恨了。
　　那些无尽的恨意，早已随着她看开所有，而烟消云散了。
　　也许，这其中的原因还有，她曾经是真的喜欢过他的吧。
　　不管怎样，这个人……曾经令她迷惘过许久。
　　在她没有认清自己的心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要与他在一起的。
　　但却偏偏，造化弄人……
　　若是可以，她宁愿从不曾认识过他，不曾听到那曲乱人心弦的《君撩月》……
　　扶湮他，错就错在，当初弹了那个曲子，否则，也不会让她一直记挂在心，念念不忘，直至，在心中，生出魔障。
　　而她，也没有资格去责怪他。
　　她，也有错。
　　只是，现在，到了该解决一切的时候了。
　　她，该去了结所有了。
　　——“王爷就在里面等着您呢。”大管家将楚芩引到扶湮门前，便退了下去。
　　楚芩抬头，透过门窗，看见房间里面透射出的昏黄光亮，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推开了未曾关紧的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楚芩抬脚，走了进去。
　　昏黄的灯光照射过来，她下意识地微闭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地缓缓张开。
　　入眼，便是背对着她的一人。
　　仍是那般修长绰约的身姿，她定神去看，唇角微扬。
　　“说吧……”
　　还未等楚芩出声，扶湮就先开了口。
　　楚芩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又柔了柔神色。
　　扶湮慢慢转过身，一张熟悉至极的容颜就出现在楚芩的眼中。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仅是平静地看着她。
　　“来找我，有什么要说的……”
　　他以为，她来找他，就必然有事，否则，她是根本不会来找他的。
　　对此，楚芩没有反驳，更没有否认。
　　她来找他，的确是有事。
　　只不过，是不能告诉他的事情。
　　她今日来，实则是为了要与他告别。
　　然而，她却不会真的与他说告别的话。
　　就算只是为了见见他，了却她心中最后一点遗憾罢了。
　　“你在躲我吗？”
　　没有回答，却是一问。
　　扶湮一愣，有些出神。
　　“呵……”见他如此，楚芩却淡淡笑了。
　　“为什么要这样呢？呵，难道，是我那日的话，真的吓到你了吗？”
　　“可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敢接受了？你在怕什么？怕我刷什么阴谋诡计？”
　　一连几问，不知何时，楚芩已经步步逼近扶湮，直直地站在他的身前。
　　扶湮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眉间微蹙。
　　见到他这样，楚芩却破天荒地笑了，不同与之前淡淡的笑意，这次，是哑然失笑。
　　她停住逼近他的脚步，站定在那里。
　　“我原以为，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扶湮，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没想到，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说着，楚芩又后退一步，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扶湮，徒自摇首，身为怪异。
　　“你不必担心，我之前所说的话，全部都是假的，都是骗你的。你根本不用介怀，也不用当真。”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他的眉眼，继而又漫漫道：“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你，就只有厌恶和憎恨，这样的我，又怎会真心想要跟你在一起呢？”
　　“所以，这一切，你根本就不用当真的，也无需……”
　　“所以，你今日来，就是想要看我为了你的一句戏言而失魂落魄的样子吗？”还不待楚芩的话说完，扶湮就笑着开了口。
　　只是，他虽然是在笑，但是嘴角却漾着一丝苦涩和一抹不明意味。
　　楚芩突然被打断话，微微一愣，微张着口，看着他，没了话语。
　　扶湮却一直苦涩地笑着。
　　“自作自受吗……”扶湮轻声呢喃着，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其它。
　　“也许，当真是如此吧……”
　　“我总以为，这个世上，只有自己，才是最值得信任的……自然，我想要得到什么，也只能靠我自己……没人知道，当初那个皇宫之中人人唾弃，人人皆可欺侮的私生子是怎样得道今天所有的一切的……”
　　扶湮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细细的数着：“权利，金钱，地位……”最后，他的目光投向她，唇瓣轻启，声音柔缓：“还有，心爱之人……”
　　“可笑的是，我一直都是个没有心的人……可是，这样的我，却也能拥有心爱之人……”
　　“这一点，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吧……你呢，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
　　“没错，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只要能够得到我想要的，那么，就算卑鄙无耻又如何？呵，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只要我能够达到目的，得到我想要的，那么，纵然卑鄙又如何……”
　　“可是，为什么已然得到的，我却这样惶惑不安呢？这里，很不安，一直，很不安……”说着，扶湮的手，抚摸上了左胸口的位置。
　　楚芩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浑身一震。
　　他现在，正在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告诉她，即使他已经用了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可是，他却还是很不安……
　　呵，这又算得了什么？
　　“对你来说，厌恶也好，憎恨也好，我说了，我都不在乎的……”
　　“是我应得的，这是代价……”
　　“我要的，都是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得到的，否则，即使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我也不会接受……”
　　“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对于我来说，没有付出就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令我开心，只会令我心生恐惧，从而敬而远之。”
　　说着，扶湮已然恢复平淡的面容。
　　然而楚芩，却怔在那里，已然出神。
　　他说的，她都懂。
　　她其实早该知道的。
　　扶湮，这个人的性子。
　　从来都只有他不顾一切掠夺，却不肯多看一眼他人的奉献……
　　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卑微懦弱，从很小的时候，在他还作为一个人人皆可侮辱的私生子的时候，那种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他了。
　　这样的卑微懦弱，让他惧怕一切轻易地来的好处，他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明白过来的楚芩忽然发觉，她好像是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了这个男子。
　　只可惜的是，在她回味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决心要离他而去了。
　　她今晚的来意已经确定。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离开的。
　　而对他来说，也只有她离开了，他才不会再被现在的痛苦所困扰，所有一切的心结，也就都解开了。
　　——逃，非逃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