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逃（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逃（下）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日，扶湮早早便出门进宫去上早朝去了，而楚芩于前夜便收拾好了包裹，待到清晨翠鸟初啼之时，她才在阿梅的掩护下，从王府后门逃了出来。
　　后院外，早早地停了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前方赶车的车夫带了一顶斗笠，遮住了面容，使得人看不清他的样貌。
　　那车夫见到楚芩出来，也不耽误，直接跳下马车，伸手掀开马车帘子，就请楚芩坐进去。
　　“可是百昌公主派来的人？”
　　事态紧急，楚芩不敢轻易相信他人，还是先问上一问妥当些。
　　然那车夫却根本不搭理楚芩，只为她掀开了车帘，话也不说一句，就等着她坐进去。
　　楚芩没想到会被他这般无视，自然有些不悦，但是与他做僵持，她却还是甘拜下风。
　　她想，这个时候，应该也不会有人在这里设计等她吧？
　　这人定然就是百昌的人无疑了。
　　想到这里，楚芩干脆一咬牙，抬脚上了马车。
　　时间太紧，若是现在不走，等下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楚芩上了马车之后，那车夫也跟着跳了上去，双手握起缰绳，狠狠一甩，马车行驶，飞驰而去。
　　——马车一直驶到了城外，直到到了上一次的城郊三十里外的军事演练场附近才停下来。
　　楚芩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自然也知道这里就是她上次来过的地方。
　　不过，这里距离上次那个演练场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楚芩有些疑惑，难不成，剩下的路，他要她自己走过去？
　　转过身，却见到那个车夫端坐在马车前，伸出一手向前方指去。
　　楚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惊的瞪大眼睛。
　　前面那个脚步踉跄，走路一瘸一拐，但却正向她走来的人，不是她的皇兄楚子引还是谁？
　　“哥……”
　　楚芩怔怔地看着向她靠近的人，不经意呢喃出声。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呆在地牢之中吗？怎么会被放出来？
　　虽然她这一次来，就是为了要救他出来，但是，她还没有去救，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芩……”
　　楚子引也见到楚芩，面上一阵喜悦，赶紧加快步伐，想要更加靠近她。
　　楚芩先是一愣，但立即便反应过来，赶紧小跑上前，搀扶住浑身是伤的楚子引。
　　他可能要挪动许久的路程，但她却几步就跑到了。
　　楚子引身上仍旧穿着那日她在地牢中看到的，衣衫褴褛，破败不堪。
　　因为受刑，他浑身都是伤，身子也很是虚弱。
　　记得那一日，他还昏倒了。
　　现在人虽然是清醒着，但是，却很是虚弱。
　　“哥，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他出来？
　　虽然这是她乐得见到的，但她却还是很怀疑，她很怕，这是楚韵安排好的阴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楚子引带着一丝回忆地说着，他的头到现在都还有些晕晕的，殊不知，自那日昏倒，他已整整昏迷了三日。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是谁放了我，还有，阿芩你又怎会在这里……”楚子引刚一醒来，脑中有很多疑惑未解。
　　楚芩听了他的话，也是皱眉。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我再慢慢跟你说。”楚芩说着，就扶着楚子引慢慢向马车走去。
　　好不容易将楚子引扶上了马车，楚芩也坐了上去。
　　抬头看向前面驾车的车夫，楚芩开口道：“既然你是公主殿下派来的，那么她定然也吩咐你要怎么做了，接下来，就请你受累，将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说着，楚芩放下了车帘，坐回马车中，转身去看楚子引的情况。
　　“哥，你，你还好吗？”
　　看到一身伤痕累累的楚子引，楚芩鼻尖泛起一阵酸涩，泪水又禁不住流了下来。
　　此时马车已然行驶在途中，不免有些颠簸。
　　楚子引身子本就虚弱，再受了这颠簸，所以，脸色更显苍白无力，但他见到楚芩又为他难过流泪，心中也是一阵苦楚，却还不想看她难过的样子。
　　吃力地伸出手，触上楚芩的面颊，轻轻擦拭掉已经冰凉的泪水，楚子引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看着楚芩：“不哭，阿芩不哭，哥哥没事的……”
　　说着，他还故意显露自己没有事，用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继续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咳咳，不是好好的吗？呵，别哭阿芩，我没事的，我很好……”
　　可是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表现的没有什么，楚芩就越是难过不已，心，好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样，那么那么的痛，痛到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皇兄……
　　已然变成这般模样，却还要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努力伪装着。
　　这样的他，叫她如何不心疼？如何不难过？
　　只怪她没用，三年来一直未曾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以至于让他沦落至此，受尽屈辱和磨难。
　　“是阿芩的错，是阿芩害的皇兄如此……都是我的错，我来晚了……若是，若是我可以再早一点来，那么，那么皇兄也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了……可恨，那些贼人，居然敢这样对你……”
　　看着楚芩又是自责，又是懊悔，边痛哭流涕，边怒骂那些凌虐他的人，楚子引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暖意。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真的恍若隔世一般，就好像是做梦一样，真的，很好很好，好到让他不敢轻易相信这是真的。
　　原以为，此生他都不会再见到楚芩了，原以为，他和她的缘分早已在南国国破那日全部断了，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有生之年，他居然，还能再见到她一面。
　　虽然，他现在的样子是这样落魄，但是，这跟能够再次见到她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啊，这个样子算什么？
　　若是可以再次跟楚芩相见，他情愿用生命去交换，也在所不惜。
　　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而今这个世上，唯一还能让他在意的，放在心里的，就只有楚芩一人了，其它的，他什么都不在乎，都无所谓了。
　　还记得那个时候，南国尚未被灭，他仍是新皇，而她，却失踪了。
　　那个时候，为了找她，他耗尽了所有心血，但却始终没能找到她，直到那一日，大火弥漫了整个平阳城，城中百姓四处逃窜，整个皇宫也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他的耳边充斥着宫人们的哭喊叫声，还有众人仓皇出逃的动静。
　　然而，那一刻，他端坐在大殿之上，目光平静如水地看向外面正处在火光中的皇宫，心中，没有一丝惧怕，他唯有一点遗憾，那便是，临到死前，却再也不能再见得楚芩一面了。
　　同时，他又极为庆幸。
　　还好，她失踪了，没有回来。
　　也正因为如此，那场国破家亡的悲剧不会被她看见，她也不会伤心难过，更不会与他一样，落到那步田地。
　　直到，他被人俘虏。
　　那一刻，不是没有想到死，只是，他不能就那样死去。
　　或许，还是私心作祟，他潜意识中，不肯那般轻易离去。
　　他有遗憾，他妄想着，若是苟延残喘在这世上，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在见到他的阿芩，到那时，他便能够安心离去了。
　　被俘三年，他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受尽折磨，痛苦难耐，但他却都咬着牙坚挺过来了。
　　他坚信，他总有一天能够再见到她，再见到阿芩……
　　而这一天，终于被他等来了。
　　当那日，楚芩真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他又产生了幻觉，因为，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她，以至于常常梦到她。
　　他以为是假的，可是没想到却是真的。
　　楚芩真的来了，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意识到这一点，心中顿时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喜悦。
　　他以为，此生，便已足以了。
　　然而现在，更令他吃惊诧异的是，他不仅能够在有生之年再次见到她，却还能与她一起离开，一起逃走，日后，还可共同隐居过活，从此平平淡淡，相守相伴地过完一生。
　　这对他来说，比梦中的还要美好、“阿芩……别这样，别这么说……”说着，楚子引握住了楚芩的手，定定的看着她。
　　“你没有错，我也从未怪过你，对我来说，此生还能够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阿芩……我能在看到你，真的好高兴，真的……我好庆幸，自己还活着，还可以再见到你，好庆幸，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
　　“阿芩……哥哥从来都不曾怪过你，以前不曾，现在也不曾……”
　　“哥哥只怪自己，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你，也没能守护住父皇留下来的江山，没能让我南国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是我，断送了这一切……”说着，楚子引面色越来越苍白，他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急促了。
　　一种一直都被隐藏在心里的负罪感又瞬间油然而生。
　　从南国在他手中灭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为自己戴上了一个罪人的帽子，他知道，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可是，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强忍着苟活于世。
　　这样努力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再见她一眼，了却自己心中的遗憾。
　　他以为，只要达到这个目的，他就可以再无顾虑，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他却想错了。
　　他没想到，当真的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突然萌生出一种，不要再离开她，想要永远陪在她身边的念头。
　　想留在她身边……
　　不想走，更舍不得走。
　　“阿芩……这三年来，你又是如何过的？过的好与不好？这三年当中，我无时无刻不再想你，想你过得如何，身在何处……”
　　“我恨我自己，竟这般没用，若不是我无用，那么，也不会害得你有家归不得，如今，却还要与我一同承受，这国破家亡的痛苦……阿芩，是我对不起你……”
　　楚子引的话，让楚芩停止了流泪。
　　她无声地摇首，泪水哽塞在眼眶里，不再流出。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当初她私自出逃，就不会有后面那许许多多的事情，所以，问题的归根究底，原因，还是在她。
　　“皇兄，是阿芩，让你受苦了……”楚芩伸手抚摸上楚子引消瘦的脸庞，泪水再度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