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雪女泪声涩 云女命数微

第二十章 雪女泪声涩 云女命数微
　　阑落轩里，青烟淡淡，使人只觉身置云海之间。江檀墨眉头紧锁，对着躺在榻上的云素，眼中却是竟然忧虑。
　　“檀墨这算是什么神色，”慕天神色微冷，稍显不悦：“不是说她并无大碍，这又算什么……”
　　“命无大碍是不假，”江檀墨低声而道，“可总不能就这么昏睡着罢……”
　　“檀墨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天声色冷厉，眼中散出慑人寒光直逼江檀墨而去，后者倒似乎是不吃这套，低首作掐指演算状，而后轻声：“嗯，也是时候了……素素的命乃是檀墨续的，想来将军也是知道的……上次取血，已经是半年之前，时候也着实到了……”
　　慕天一时间没听明白江檀墨话中意思，却也明白不是什么容易事，而江檀墨只顾自言语道：“……就说嘛，总感觉要有点什么事儿，看来我这记性也……”而后，又仿似忽而想起一般转至慕天处，神色郑重：“还烦请将军在此，费点力气，将内力输给她是有好处的，檀墨这便去取救她之物……呃，不对，是人……”
　　“虽说跟物事差不了多少，可也不该说得这般直白，唉……真是罪过了……”江檀墨絮叨着离开，出了阑落轩的门儿，立刻就安静了，候在门外的乃是黑衣的秉宣，躬身而道：“老板，秉宣已经按着老板的意思，将从各地抓来的那些抢他人姻缘的女子押在静思居的地底大牢，就等老板发落。”
　　“很好，提两人出来。”江檀墨颔首道。这般事儿，也不知做了多少了，听闻昔年曾有一座山庄主人遇上有男子在外养小的，一律令手下人到男子家将原配杀了，而他江檀墨却是反其道而行，用那后来新人的血以养云素之命，同样是取人性命罢了……
　　江檀墨如此想着，同时又转首向身后阑落轩望了一眼。而慕天在房中，自然听得清楚，心下一想倒也猜出八九：许是以他人之命养活病体，难怪素素她曾说自己活着便是罪孽，原来竟是这么个缘由。慕天想到如此，微微一笑，俯低了身子凑到云素脸侧，轻声呢喃：“弱者肉强者食，从来如此……”
　　“素素，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慕天微笑着望着眼前沉睡的人儿，满眼忽然的惊慌已然不再，只剩了一副因为了然一切而淡然的神态。
　　是了，有他在，她便什么也不用怕。就算是受伤，那伤也必然是拜他所赐，而只要是他给的，莫说些许伤害，就算是致命的毒，她也甘之如饴。
　　情之一字，便是最致命的毒罢……
　　“咳……咳！咳！咳……”嘶哑的咳声传出，伴着慕琳焦急的哭泣：“……娘……你千万千万……娘，你可不能有事……”
　　“琳儿，娘要是死了，你就把娘那些能卖几个钱的东西都拿去当了，一定要离开这儿。”当初江雪的病还不是特别严重的时候，她就时常在慕琳处这般唠叨，虽然她也晓得，要逃出将军府是何等的艰难。
　　而到了如今，除了偶尔安慰上慕琳几句，也就只会扯着嗓子干咳，或者还能时不时咳出几口黑血。
　　“娘，你的血怎么成了黑的了，娘……”慕琳替母亲擦了擦脸，理了理花白的发，眼泪再次滚落。她们窗外，恰恰过去个上了年纪的仆妇，沉着嗓子冷哼道：“血是黑的怎么了，谁让你娘那心是黑的呢……”
　　也不知是何时起，江雪这身子成了这般模样，在初有苗头的时候，江雪便去求过慕惠，求他放了自己，却是无功而返，毕竟一开始，是她死缠烂打地要嫁进来……
　　而到如今，眼见着就剩了一口气，却又要死不死地吊着，真是教人不知该如何期盼。期盼她好，必然惹得慕天慕惠大不高兴，可若是期盼她不要好，却又实在是不忍心，毕竟她这一大把年纪落得这般凄惨，也着实让不少旁观人扼腕不已。
　　可又怨得上谁呢，谁教她生了那般心思：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
　　别院仿佛附属一般倚靠着将军府，却又更似同将军府彻底隔绝，因为虽然相距不远，可是府里的动静，别院的那位主子从来就没有资格了解。
　　而别院中人生死几何，情状几何，将军府的人从来都如看戏一般瞄得有滋有味。
　　现下，将军府的前厅极是热闹。
　　“老身年轻之时便听得将军大名，当真如雷贯耳，如今借着主家小姐的光得见将军本人，实在是大幸三生。”喜焉笑意浓郁，眼里尽是精明神色，一派高傲同言辞里的恭维大不相符。
　　慕惠挥手笑道：“夫人抬举了，老朽早已经是风烛残年之躯，哪里还衬得上夫人所誉之名。”而同时的，眼光落在了雪影脸上，神色微微一怔。稍事思忖后问道：“姑娘，你我是否在何时见过？”
　　雪影听他这般问，神色含笑，樱唇微抿，倾城的脸上闪过寒冰一般的冷郁，颔首而应：“雪影自幼在师傅身边长大，少见旁人，老将军许是记错了？”
　　“也许罢……”慕惠若有所思，而后笑言：“真是老朽了……噢，对了，前些时候小儿随在二位身边，可有添得什么麻烦？”
　　“少将军帮了姑娘和老身的大忙，哪有麻烦之说。”喜焉笑对慕惠，而随即便见了推门而入的慕函，慕函见她们二人，脸上也显出喜色，可忽而就被忧虑所替：“父亲……”
　　“嗯？”慕惠看出慕函有话难言，眉头稍动问道：“敬瑜刚才去了何处，让你来见客人还这般拖拉……”
　　雪影看着慕函为难神色，当下向慕惠近了些许：“雪影不过一介女流，岂能耽误了少将军的事情，老将军可莫要为了这般情状而怪罪少将军。”
　　慕惠听雪影这般，报之一笑：“姑娘倒是会为他想……”
　　“毕竟少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雪影不敢忘怀。”雪影垂首低言，而慕惠的手忽而一抖，精巧的茶盏脱手而落，尖利的碎裂声响起，却再无一人说到什么。
　　“滴水之恩都该涌泉为报，何况你这救命之恩，我又怎敢忘怀……”
　　娇俏的女子神色羞赧，言语微微而出，他忽觉好笑：“滴水之恩涌泉为报，那我这救命之恩，你想如何报答？”
　　女子向后一躲，被玄衣的将军伸手揽住腰肢，扣进怀里……
　　慕惠收回思绪，打了个哈哈：“哎呀，瞧瞧我这……唉，真是老朽了啊……”
　　雪影见他这般，也觉察的出这老将军是有自己心事的，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是站起了身暗暗递给喜焉一个眼色，喜焉会意转而对慕惠慕函施礼而道：“老身此次就是带着姑娘来谢谢二位将军，倒也没什么旁的意思，那小玩意也不成敬意，就希望二位将军不要嫌弃。”
　　“岂敢岂敢？夫人实在言重了，老朽当不起啊，哈哈……”慕惠见这二人已有离意，也不加强留，只是差人将喜焉送来的巴掌大的锦盒好生收了起来，起身略略还礼。
　　“雪影就此告辞，二位将军留步。”
　　“好说，好说……”
　　出得将军府约有数十步，原本应向西走的步子，雪影偏生转而向北。喜焉急忙拉住：“姑娘身子还不大好，若是硬要闯入皇宫……”
　　“我身子怎么就不大好了，我看看我妹妹还要硬闯不成？”雪影秀眉微蹙，显见不悦神色，喜焉却不松手：“姑娘，你倒是为自己的身子多想想……”
　　“我身子都好了这么多天了，有什么不对的，喜妈妈回去跟我师傅说明白我在何处就行了，师傅不会怪我的。”甩开了喜焉的手，雪影快步而行，喜焉看着也只能空生无奈之意。
　　雪影跨入阑落门里，入眼的便正是满地污血，满室青烟，并着榻上昏迷着的云素。倒吸一口冷息，雪影却似明白了什么……
　　“素素这命乃是取他人之血，换素素体中污血而养了起来，活着便是个罪孽……”
　　她记得，那是她初登皇座时候，强撑着身子震慑了满朝文武，却在下朝之后咳出了大滩的血。金玲出宫去找了江檀墨，才将她救下，便是如此才保得她十日后落身囹圄而未有丝毫异状……她怜她体弱，她便是如此应她。
　　雪影掩了目光，没敢再看，虽是从刀尖上过来的，可面对这么一地污浊血渍，雪影也不禁心下暗颤。正是这么时候，一声清冷男音自背后传来：“是雪影回来了。”
　　收回思绪的雪影微微一愣，而后转身施礼：“慕将军。”
　　慕天上前一步，身后跟着的老僧似乎唉息一般：“罪过……阿弥陀佛……”雪影听得，抬首而道：“大师此言何意？莫非这人不该救下？”
　　“以盛壮之命濡养残衰之命，违逆命数，怕是难逃身陷阿鼻之苦，女施主自然也能明了，本不需老衲多言……”
　　“明了是一回事，可心中企盼又是另一回事，大师自然也是知晓的……”
　　是了，都能看得明白，说得明白，可谁又能活得明白呢？慈舟无奈摇首，纵然佛家高僧，本该济救无辜，可是于这人情世故上却又如何能够插手分毫。
　　而雪影则是转首望着榻上昏迷的云素，神色一恍却似见了她八岁那年冒雨奔跑的模样：捂着胸口，脚步踉跄，时不时抬手将咳出的血拭去，就着雨水将手脸冲得发白，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姐姐，我是贤王爷的女儿，是王府的长房小姐，等我们寻到了我父王，就不会再这般……”连日奔波，她二人已经累得头昏，她还是不愿停下脚步。
　　她便是这般性子，明明最是柔弱，却偏生比谁都要倔强……
　　秉宣带了几个侍卫宫人进来将地上污血冲刷干净，雪影问他：“江丞相可有大碍？”
　　“姑娘放心，丞相武功不好是因从不与人动手，从不练习什么招式，他的内力修为是极为高深的。”秉宣抱拳向雪影道，转而又向慈舟施了一礼，而对向转步去了窗前静立着的慕天，他又有些纠结，这礼倒是行不行了。
　　一声低吟传来，在场人心中一个震动，顺而望去，还真是云素醒了过来。雪影快步上前正要扶起她，却被慕天抢了先，秉宣知趣而退，慈舟见得如此，无奈而叹：“阿弥陀佛……”
　　云素刚一睁眼便顿时怔着：眼前那眉目绝色的女子不正是自己日夜担心着的雪盈姐姐？而身旁将自己搂在怀中疼护的，又端端正是自己心下那个天神般的夫君慕天。轻柔而笑后，云素对慈舟道：“有劳大师前来看护，云素实在……”
　　“老衲无劳，怎敢贪功。”慈舟合十双掌颔首而道，“那位墨施主才是真的劳苦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损她人之命破命理之劫数，这般罪孽却教那墨施主承下……可叹可叹……善哉？善哉……”
　　几句仿佛空中浮出全无所依的言语在两声“善哉”之后也随着老禅师的离去而消散，云素靠在慕天胸口对着眼前神色间似乎隐忍什么痛苦的雪影微笑，言辞轻柔，若风若水：“我的命数，却害师兄造孽，老禅师那声‘善哉’真该易作‘罪过’才好……”
　　“檀墨那边不会有什么不妥，”慕天冷声淡言，而后对雪影道：“劳烦雪影去静思居里将池鸢接回，奉瑜要暂时去忙些事儿……”
　　云素身子一颤，雪影见了低首应下，微笑而语：“素素莫要忧虑，你姐姐我会帮着将军早日重回阑落。”云素闻此，脸上不乏忧虑，可也羞赧了三分，只得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