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琴音缠绵处 圣尊到王城

第四十一章 琴音缠绵处 圣尊到王城
　　“奉瑜，你将这般事务交给司徒青，就不怕长了他的威势？毕竟，他也不是省油的……”云素靠在慕天胸口，低声问道，声色里微有忧虑。而慕天显是不以为然：“对你而言，他就那么厉害？”一手搂着云素，另一手就将那折子拿了来，“再有，这般事务分明就是司徒青自己揽下的，怎么算是我交出去的。”折子递到云素面前，慕天声色又低：“若是我南去，南湾众人怕是要横尸四野；若是司徒青，这横着的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也是……”云素仰首望着慕天，微微一笑：“那你就不要南去了，留在宫里陪着我好不好？”
　　再也不要离开好不好？
　　仿佛是撒娇般的玩笑，可那眼中，谁又敢说没有万千的祈求呢？慕天身子一转，又次将云素困在身下：“南边就算再好，又哪里比得上皇宫里舒心……”
　　男人能强大到怎样？后宫三千？坐拥天下？不，女人一个便已足够！而天下……只要怀里那女人坐得了，男人又何必再多管什么……
　　真正的强大不是坐拥天下，而是完全地掌控一个坐拥天下的女人！
　　当然，这只是对男人而言。对女人而道，强大却不需她能坐拥天下攀步云端——而是生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就好。所以，慕天既然是最厉害的男人，那最强大的女人也就只能是他的母亲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女人，能俘获靖王朝护国大将军慕惠的心，能生得出镇国上将军慕天，却到底没能保得住自己的命。生得佳儿却未能育他长大，也实在非“憾事”之辞所能形容。
　　“弟弟，父亲为你取字‘奉瑜’，他说‘瑜’谐‘玉’之音，有玉之意……他是让你同他一样，一辈子记得娘亲。”
　　“娘亲死得冤枉，父亲心里有气……就把气都撒在你身上……我怎么哭怎么求都没用……”慕琛大慕天两岁，也不过是个孩子，几声哭求哪能起到什么作用？
　　于是，被亲生父亲慕惠投入毒窟，伤痕累累后就只有这个大两岁的姐姐照顾着，慕天十五岁之前便一直这般顶受着，晦暗命途里，到底还是有个姐姐，也过得没那么艰难。
　　生身者婉玉，养身者慕琛，于慕天而言，“长姐如母”之词，再是贴切不过。
　　慕天心下暗涌微动，手上使力将云素更拉紧在怀里，将脸埋进了她发间，许久未出一言。说来，已经有些时候都没去好好陪陪姐姐了。
　　“奉瑜，你怎么了？”云素觉出不对，身子稍稍挣扎了些问道，慕天摇首：“没什么，睡罢。”整个人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云素无奈，抬手将他抱着，闭目作养神状。
　　阑落轩里，静寂悄然，轩外院中，秉宣正带着几个手下人思量斟酌。
　　“公子，你很早就跟了伊先生，难道还摸不清云姑娘的喜好？”一个蒙着脸的男人上前问道，秉宣回望，略笑：“我怎么能……算了，还是等老板或者邺池鸢姑娘来罢……”
　　“老哥你真是上了年纪了啊，秉宣少爷哪是操心那个的人啊……不过，秉宣少爷倒也知道些许，这些个盆栽小景儿什么玩意的，要么就不摆，要么就按着云姑娘的喜好摆，错上一点都不行，唉……”
　　“这个就连咱们不都知道嘛，要是别家姑娘，不合心了是要闹得旁人不可开交，可云姑娘……她是专门伤着自己，她那身子，稍微一个气郁气结都……”
　　“都给我闭嘴！”秉宣沉着声色，转首望了望，目测着他们几人身处之地同云素卧房的距离，稍一停顿，声中更加了几分喝斥：“虽说你们适才的话，云姑娘应该没听到，但……谁允许你们随便议论主子了？！”
　　“……”几人缄默不语，随即也低首下去。秉宣见状，重叹一声：“若是在我家里，你们自可随意……可云姑娘，她是先生的弟子，江老板更是将她当做亲生妹妹一样……”
　　“先生和老板，对我有再造之恩，他们的家人……”
　　曾经靖王朝动荡，外患不止，内忧更甚，皇权宦海争斗更是无休无止，秉宣的父亲身在朝野却不愿同朝中佞人结交而被陷害，惨遭灭门：火光弥漫处，血起三丈远，呼声泣无度，尸骸骨不全。全家数十人命尽皆殁去，若非有“武圣”之称的伊先生，秉宣也早已随着父母兄弟化作火中飞灰，哪还能活到如今？！甚至到后来，为父母亲族报仇，秉宣也没能费到丝毫力气，全是伊圣和江檀墨找了朝上人帮衬完成……
　　“公子所言正是，若不是伊先生他们……就算我不是公子的下人，伊先生于我也有救命之恩呐……”“是啊，伊先生不光救了公子，还救我们这些下人，当真是菩萨心肠！”“就是，少爷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了，伊先生和江老板就是咱们几个的恩人，女皇是他们的家人那就也万万不可得罪！”“对，就是！”
　　听道如此，秉宣微愣后，笑而微叹：“不忘恩义，总算是不辜负先生不计劳苦救了你们……”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哪有什么劳苦之说！”
　　一声沉音响起，秉宣回首：“老板这话怎么说……”
　　江檀墨摇首：“我手上也犯了不少人命，造得浮屠怕是还债都不够的，何况救人这档子事儿，也少有我亲力亲为的……我却从他手上将你们要了来，也真是……”
　　“老板……”
　　“算了，不说了，这儿交给我就行，你们回静思去罢。”江檀墨摇手道，秉宣和他的一众手下相觑半刻时候，再望向江檀墨，见他面色微暗，没再逗留，一齐拱手告退。
　　待到那些人皆离了阑落，江檀墨这才席地坐倒，苦笑喟叹：“真是造化弄人，慕将军……你我也真是……缘分至此么……”
　　将军府里，琴音微声而响，刚能传到几处亭台楼苑。可自那那荒院里传出的，却又夹杂着凄厉的哭叫：“娘！你快歇歇罢！再这么下去，你这身子，怕就真的是……没救了……”言至后句，凄厉之声已然低缓，沉寂……
　　慕琳捂着嘴转身一旁去哭，琴音只微微一滞，随着江雪舞动不住的长指，复又和缓如初：清雅温婉，绕梁不休，暗透情伤之思，悱恻缠绵。只是渐渐之下，琴音愈紧，宛如一根细弦扣进了人心间肉里，缓缓收紧，似乎就能勒出血痕……
　　“他们都盼着我们死，不光要我死，连你也不放过……”江雪开口，慕琳回身正待接上话头，江雪后话又至：“琳儿，至如今，我也不奢望别的，只要你能离开这儿，就好……”
　　“我……”慕琳无言而对，满脸悲恸，轻咬下唇半晌后，神色里已溢满愤然：我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小姐，我娘亲是府里正经八百的女主人！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下人都能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江雪还喃喃地念着“能离开就好”，同时那双瘦的骨节分明的手也仍旧拨动着七弦，全无歇止迹象。琴音悱恻，声息不住，自然引来旁人侧过耳目。
　　寂寥荒院，老旧亭台，也终是迎来了慕家的大小姐，一袭白衫泛出淡淡水蓝，就着高挑的身形别是一般风味。长发绾束得稍稍松了些许，额发被掠向了一侧耳后，向来喜欢素净的她也难得在额间绘了指尖大小的两朵梅花，颜色没有太深却分外显眼。
　　“夫人真是好兴致！”声色冷硬，慕琛刻意将头稍稍上仰了些，望着这欲倒的亭台，老旧的石桌，更兼看到了这里的两人，慕琛神色里不掩憎恶，又暗添得意之笑：“我就说，府里怎么还有这般慑人心神的琴音，却原来是夫人手笔！”
　　一声铮然后，江雪停了琴，按着胸口咳了起来。慕琳见状，不及管顾母亲，先到了慕琛面前，拽着她的衣襟，颤抖不住：“你们满意了？高兴了？！……你们……你们……”
　　慕琛将慕琳甩开，眼中憎恶更重：“高兴？高兴的怕是你母亲罢！做了这么多年慕家女主人，可做得痛快？”见慕琳又要扑上，慕琛一甩手已将她推开，正就撞在一旁石柱下。
　　“琳儿……呃，咳！咳咳！！”江雪心下一急，原本扶着石桌才坐稳的身子也几乎倒地，颤颤地又伸了手，指着慕琛，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你饶了她……饶了……”
　　看着江雪如这老旧亭台般颤颤欲倾的模样，慕琛深深吸气，眼里刻意敛了怒意，万分冷静道：“饶了她？你怎么不饶？！你让我饶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饶我的娘？不饶我的弟弟妹妹？！”
　　慕琛暗暗攥着拳头，努力忍着不再回想，可那些往事仍旧不依不饶地尽皆浮上……
　　“……那时候奉瑜才两岁，小妹都还在我娘肚子里……你就那么急的要让我娘去死？！你随口的一句话，就教皇帝降下密旨，三尺白绫硬要逼得我娘一尸两命！！否则就要灭我慕家满门！！”
　　“你毁了我的娘，害得我父亲神智失常将两岁的奉瑜投去毒窟一直到他十五岁！十三年！整整十三年！！四千多个日夜的九死一生！你知道奉瑜是怎么过来的吗？！”
　　言至如此，慕琛再也忍不得，身形不稳，呼吸微促，脸上泪痕遍布，声音更是哽咽：“……你居然还敢让我饶她？你都不愿意饶我慕家，凭什么还敢要我慕家饶你们？！”
　　“唉……”一声叹息传来，一个头发花白，面貌却不甚苍老的男人忽然就到了亭台之侧。慕琛身形一晃，抬手抹去了泪，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被这琴声引来的……这位，是慕惠将军的……夫人？”那来人上前一步，未看慕琛，只是问江雪道：“我一开始只道巧合……只是，你这琴声……”
　　江雪按着胸口又咳了几声，似乎略有好转，再次坐直了身子，又次起弦。不同于之前的悱恻温婉，此次琴音仍旧蕴着绕梁之柔，响着缠绵之调，却更有沉殇泣血之声，喑哑不已如同悲鸣不惜之嫠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来人摇首而叹，似有不屑，似有惋惜……
　　当初一颦一笑都足以扣众人之心弦，到如今孤身冷夜只落得泫然自泣；当初傲然神色里尽是浮媚态度，到如今枯指一动只奏得出泣血之意。
　　当初天下第一艳姬，如今天下第一弃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细细的琴弦上已溅出驳驳血色，一旁还有的就只剩趴倒在地恸哭不起的慕琳。江雪似是失了心智一般，只顾上下拨动琴弦，手上割出的伤痕愈显骇人，琴音之中悲鸣着的少妇宛然已成老妇，曲声缠绵婉约仍旧，只是已颇不成调。只觉喑哑颇盛，悲戚颇显，感之甚是痛心。
　　何必当初？江雪从未悔过当初，她的心中只有愤恨：同样是争取幸福，为何别人去争就是对的，我去争就是千万的不对？！我不过遇上他遇上得晚，我就活该争不到？活该被憎恨？甚至我的女儿也活该被牵连？？
　　女儿？呵呵……说来，这女儿都是个错……唯一能陪在身边的女儿却是个……
　　毕竟，她见不到儿子，见不到那个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入住慕家的儿子。
　　又一声铮然，琴弦断了三根，江雪手上的皮肤更是看不出原样。斑驳的血色覆盖下，有眼人只知那是双手，可那手上肤色却只能凭心猜测罢……
　　只是稍些时候，戛止的琴音再次响起，缠绵之际又是温婉悲凉之色，极尽和缓柔情。
　　待得琴音不再能扰，慕琛停了脚步，向那男人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来我府上何干？”
　　“你府上？说是你娘家更贴切些罢……至于我，我儿子有名字，徒弟有名字，妻子也有名字，可我自己……是没有名字的……”
　　慕琛正待开口问，那人仿佛猜到一般，微笑道：“我儿子你应该认识，我徒弟你更熟……我儿子，江檀墨……我徒弟，呵……”
　　“你是……”慕琛睁大了眼，神色惊诧不已，而那传言中的“至尊圣人”伊先生倒是一脸淡定，云淡风轻地甚至让慕琛觉得这是个要羽化仙去的人物。
　　“我那儿子……胡闹得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