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肆、立军令探取解药，贯生死请人试招（下）

第叁肆、立军令探取解药，贯生死请人试招（下）
　　童关山扛着徐子娇，仍然可以和阿比拉开一段距离，穿街过巷，在常人眼里只是黑影一闪。跟在后面的阿比心生疑虑：童关山明显在走着折线，只一会儿功夫，整个东岸基本都逛遍了，“哪有拐着弯逃的，若不是这么弯着跑，说不定早把我甩开了，不知打些什么主意，我得小心为上。”阿比暗忖道。
　　童关山越过绿河去，又跑了一炷香时间，西岸基本也都走了一遍，终于停在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院前。童关山隔着低矮的栅栏向里面吼道：“吴妹妹，多年不见了，出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阿比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急于跑，是在寻找旧相识，不但不想逃走，更准备着反攻自己一波。心中笑道：“也太小瞧我了，看看你找的什么货色。”就抱胸立于一旁，静观其变。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缓步走出一个中年女人，全身素白，一条墨黑腰带横于腰间，正是欧阳驰的姨娘吴映雪。
　　“吵什么吵，我还没聋。”吴映雪走到近处，咳了两声，缓缓说道。
　　“你的毛病越发严重，气也快散尽了，‘八月雪’没喝么？”童关山昂着头，喜滋滋的，一点关心的样子都没有。
　　“没得喝了，梅雨妹妹的孩子不知怎么将这酒的事传了出去，前些天来了个和尚，把天山雪莲抢去了。”吴映雪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别人家发生的事。
　　“哈哈哈，”童关山突然大笑起来，“叫你宠那小崽子，不因为他爹和他，你至于用酒续命么？活该至极！那小崽子如今在哪，我去答谢答谢他。你和梅雨妹妹住在一起吧，她人呢？”
　　“梅雨妹妹已然不在了，那小子有一半是她的血，你就不要找他的麻烦了。”吴映雪静静地说道。
　　“不在了啊。”童关山一尊石像般僵硬地站在那，“不在了……真是笑死人了，笑死人了。”他嘴上说“笑死了”，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眼睛如两个空洞，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再过半年，四大怪侠真的就剩我一个了，唯我独尊，真有趣得紧，我可得好好活着，争取活过百岁，哈哈。”他干涩地笑着，忽然将眼睛重新挪向吴映雪，“我问你，老哥待你怎样？”
　　“宠我护我，待我有如亲妹妹一般，冒死罪欺瞒我娘，也由着我纵着我，待我之好，自不必说。”
　　“那老哥求你，你跟我回去吧，再怎么说你也是‘祖母’的女儿，她是不会为难你的，好歹保住性命……”童关山将徐子娇放了下来，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空下来的两只拳头上，哀求道。
　　“唯有这个不行。”吴映雪一口便回绝掉了，童关山叹了口气，心灰意冷地抱着头蹲了下去，不再说了。
　　“这位少侠是？”吴映雪看了眼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阿比，问道。
　　“他是仇人，漆夜就死在他手上。”童关山冷冷地回答，话中满聚杀气。
　　吴映雪听罢一惊，对阿比欠身问道：“咳、咳，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恕我不能告知。”阿比弯腰还礼。
　　“你穿着‘万象宝衣’，自然不是简单的武家。侠之大者，皆有不俗之气，漆夜哥哥死在你手，也算不枉了。”
　　“漆夜先生武艺卓绝，能侥幸胜之，也算鄙人平生一大骄傲事。”
　　“只是不知道为何要与漆夜哥哥刀剑相向，他为人虽怪，却不争名利，本应是我们几个里活得最长的才对。”
　　阿比不答话，从袖中抖出那个木盒子，一刹那的漆黑过后，月牙形的怪刃现在阿比的手上。
　　“哦，竟是这个原因。不爱兵刃，怎么算个练武人？这‘弯月’是个至宝，不怪少侠动心。只是不知少侠今日作何打算？”
　　阿比叹了口气，心想道：“这女侠迫近死期，气已涣散，哪能看出是当年四大怪侠之一，如今这个样子被人瞧见，已然比死还要难受。我杀漆夜的理由已很不正当，难道还要再对这两人怎么样么？”于是抱拳道：“二位久别重逢，我不便打扰，若要为漆夜先生讨要公道，我随时恭迎。”说罢要走。
　　“怎么的，打算逃么？”童关山吼道。
　　阿比笑了笑，“若选今日，我也不便推辞，二位一起上吧。”
　　“那自然好。”童关山说着就要起身拼命，却被吴映雪制止了。“你明知打不过他，我如今又这样累赘，帮不上什么忙，又何必送死？”
　　又对阿比说道：“少侠多心了，漆夜之仇，我报不了，如今也不想报，只是大限之日将近，稍有些遗憾，希望少侠成全。”
　　“何时请讲当面。”阿比见曾经名震江湖的这位女侠落魄成如此样子，不由得生出怜悯之情。
　　“四大怪侠，每个人的怪异之处都不同，然而其中最为怪异的，就是梅雨妹妹。因为我们三人，都是性子怪，而她，则是强得古怪。她十二岁时已经能够同时打赢我们三个，当时包括我娘在内的许多武学前辈都对她赞赏有加，说她定会步入仙途，若不是走错一步，唉……”吴映雪黯然神伤，阿比也不便打断她，静静地聆听。
　　“她性子幽婉哀怨，武功也就随着这路数，至哀至伤。当一个人看到花要凋了，一定会生出一种怜爱。我对她就是这样，看到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就沉溺于悲苦，便不觉把心思都投上去了，百般爱护她，就差再长出一双眼，夜晚也盯着她了。她的招数我脑中走过何止千遍，然而还是学不成，想想也是，未尝过人世间百般悲苦，怎么能练出她功夫里头的意境来。回头想了想，我这一生起伏跌宕，诸多变故，如今所剩之日不多，更是因祸得福：正是再次试试我那妹妹功夫的好机会。功夫一个人练终觉乏味，还是有个对手要舒服，今日能请到你这么有能耐的少侠，也算老天对我的一点宽慰。我本是将死之人，少侠不必拘束，即便死在少侠剑下，也是我心甘情愿，绝不会有半点怨恨。”
　　童关山抬起头看向吴映雪，眼中泪花闪耀。吴映雪对他笑笑，说道：“童哥哥，看我学梅雨妹妹，有几分像？”说罢双掌相错置于身左，侧身对着阿比，斜眼向下，起势若独守闺中之人，沉郁幽苦之意渐生。
　　阿比先前因为内心愧疚，不好推辞，此时吴映雪摆出的这个起势，却触到了他体内练武人的那根神经，一股争斗之情油然而生，难以抑制，忽脱口赞叹道：“好功夫！”将手中的“弯月”抛出。弯月回转成圆形，俨然变成了一轮昏黄的满月，在空中兜了个弧线，飞向吴映雪。
　　吴映雪一闭眼，身条缓缓让开，‘弯月’在离左肩膀两寸处划过，带的风划破衣服，留下一道三寸长的极浅的口子。
　　阿比赶着“弯月”从吴映雪背后回旋过来的时机，三步跨到她身边，一掌劈到她右肩。
　　吴映雪仍是不看他，肩膀向内一收，身子绕左足转过去，转到侧身时，‘弯月’又在背后留了一道浅伤。
　　阿比劈下的掌打空了，直接接住“弯月”，横着一扫。
　　吴映雪矮身，“弯月”在右肩上过去，右脸颊又画上了一道浅得略似于无的红线。这时吴映雪略微回头，一双看破生死的眼看过来，阿比忽觉心上像被一根针穿透了一样，霎时疼出了一脸的汗。
　　“糟糕，攻得兴起，被她领着走了。”阿比见吴映雪已经起势，心中埋怨自己两句后，琢磨起了破敌之策：“她这套功夫立意是看破生死的哀怨，躲与不躲没有大的意义，所以才故意连续被我伤中。我不应再伤到她，而是只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如此才能得胜。”于是收了招，不再一味进攻，而是走起鬼魅的步法，时常欺于吴映雪身旁，面对诸多破绽却凝招不发，反而跳开。
　　“漆夜暗杀步！”童关山心中惊诧道。按理说阿比只和漆夜交过一次手，将只见过一次的功夫研习甚深，武学天赋可见一斑。
　　“这‘漆夜暗杀步’是漆夜哥哥所创，和‘弯月’相搭配，威力惊人，这步法讲求怪谲鬼魅，让对手在无尽的恐惧中丧命。然而不适合对付我，因我早不辨生死。”吴映雪惨笑着说道。
　　“一颗解药，解不了全身之毒，招数不在高下，在人之强弱。你不怕，我便让你怕好了。”阿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吴映雪忽地走向一个奇怪的方位，手臂上立刻多出一道口子，阿比惊诧之余，吴映雪身上早多了十几个伤痕。她再次抬眼，一阵风起，两旁树木上的绿叶瞬间泛黄凋谢，落叶瞬间铺满地面，阿比不可避免地落了地，脚一沾到落叶，心内翻出无数苦楚，膝盖发酸，站立不住，单膝跪到地上。
　　“你和四大怪侠比怪，终要差一截，我既然能猜到你的走位，你的势定成不了。”吴映雪长吁一口气说道。她因为身体虚弱，收了招反而喘了起来，脸色惨白，几乎和自己的衣服同色。
　　“敢问这套身法的名字？”阿比诚挚地问道。
　　“‘残花败柳’是也。此招我研习最久，今日终于得以使出当年所见的十之六七，全部仰仗少侠成全。”吴映雪喜上眉梢。
　　“平生未尝败绩，经此一战，方知人外有人，‘四大怪侠’果真名不虚传，之前傲慢，多有得罪，委实惭愧，万望包涵。”阿比说着笑笑，用极其恭敬的姿态对二人抱拳施礼，等着吴映雪的吩咐，不敢轻言离开。
　　“少侠有事便请离去吧，我和我老哥聊聊天。”吴映雪送客道。“既然这样，后会有期。”阿比听到她发话，这才转身离去。
　　“就这么让他回去了？”童关山不禁抱怨，“依你刚才的功力，在加上我，要为漆夜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吴映雪摇了摇头，“人之将死，方觉活之不易。喝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