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江南残梦游（三）

第13章江南残梦游（三）
　　碧叶如黛，菱花粉容，清水溶溶，水光潋滟的纹路，如千丝万缕的琴弦，轻漾起悦耳动听的泠泠之音，细脆的节奏时而轻柔，时而缓慢，亦如古筝上的青葱弹弄，温存纤美。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渡，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刚到江南，水中划舟的采莲女就唱出美妙的歌声，缓缓飘过两人的耳畔。
　　杨琳清环望一圈，苍空清明，万里如洗，朵朵白云变幻着姿影，灿如花瓣，美如娇蛾。。。。而远处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爹，娘，羽凌终于带你们回家了。。。”手指紧搂着胸前的骨灰瓮，眼角的翘度有几分湿润。
　　傅蓝城深深地轻拍几下她的肩膀，给予最温暖的安慰。
　　她回眸，欣慰地一笑，“这就是江南，我所说的家乡。”
　　这句话这让他的心底，有说不出的开心。虽然一直以来，都知道江南是她的家乡，也是自己最向往的地方。可这句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总会意义不同，那是代表着某种内心深处的认可。过了一会，可能感觉到她的异样，不禁好奇，“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伤。”想一想偌大的江南，曾经还是南陈的旧都，如今却是隋朝的行政区扬州府，至于将来，更不知又会变成什么。
　　或许他们之间有一种同是亡国人的心有灵犀，让他明白了她所谓的感伤是什么，“其实，每个王朝都有它各自的命运，莫过于盛衰荣辱。。。。而我们，既然不能改变，不如淡忘，及时抓住自己想要的生活。”自从眼睛失明以后，他的心不知何时安静了许多，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曾经的执着，曾经的信念，一直努力地去改变，到头来才发现，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城。。。。”她拽了一下衣角。
　　“对不起，明明是想安慰你的，却变成你安慰我了。。。好了，我们走吧！”
　　杨琳清轻嗯一声，挽出甜美的笑容，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完全就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漫步于江南的小巷间，渐行渐远。。。。
　　半饷，两人来到一处河岸，这条河是江南的主河道，贯穿于江南每一处土壤，流经于江南每一个村庄。。。。。于是，杨琳清捏出骨灰翁中的骨灰，撒到河中，任细水长流，汩汩而过。
　　似乎没有太多的悲伤，而是淡淡的一笑，“爹，娘，愿河水带你们一起畅游江南！”她知道河水的流经的地方，也是骨灰流向的角落，所以他们会默默地守护着自己心中的江南。
　　而傅蓝城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晨叔、枫姨，你们安然去吧！城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知为何听完这句话，她细长的睫毛竟沾染几珠荧光，嘴角微抿，“城许下的誓言，不可反悔。。。。”只要想起他，可能随时都会离她而去，心里就千万个害怕。
　　他敏锐的耳朵听出细微的呜咽，纵然自己的心中也是千万个害怕，千万个挣扎，不愿最后只留下她一人孤独行走。但秀美的脸上还是柔和的微笑，温馨而安然。“今日天空怎样？”
　　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解道，“怎么啦？今天很晴朗呀？”
　　傅蓝城冷寂的神色掠起一丝奕扬，紧接着双手交叉作枕，躺在浓绿的草地上，凝望着天空。“我终于看到江南天空的一片晴朗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只要是晴天，都能看到呀！”她也躺在草地，故意向他腋下靠去。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感受着江南的气息，那是不同于漠北的空气，是清新而安宁的，充满着迷醉的幻想，还有那温暖的芬芳。而漠北，却是寒冷而血腥的，冷漠的季节，冷漠的人心，以及处处皆是冷漠的戮杀，所以漠北的天空永远都是一片昏暗。而他，在幼年时，心灵的天空就已经昏暗不堪了。
　　次日，市列熙熙，街道的人们川流不息，喧闹的声音如同水开锅一样沸腾翻滚。。。。。。两人彼此牵手，乐不可支地来到拥挤的城中，游玩欣赏。
　　“怎么样？这里是比漠北热闹许多吧！”杨琳清欣喜地环望周遭。似乎她早已了然于胸，知道江南的繁华就如同长乐未央，亘古不变，每时每刻都在彰显着其魅力。
　　“嗯。我听到江南的繁华了。”不知怎地，徒增几分悲伤，“其实我一直想看的繁华，就是天下太平。”因为从小在他的眼睛里，耳朵里，记忆里，都是血腥蔓延的气息。
　　听到他话语中掺杂着若有若无的惆怅，她极为亲昵地倚在他的肩膀，不解道。“城，心中的净土到底是什么？”
　　街市攘攘，喧哗连绵，而他却被这一句问号给愣住，只觉周遭一片静寂，听不到任何声响，哽噎的喉咙顿时沙哑无音。心中的净土？。。。那是什么呢？是君临天下后的繁华盛世，还是一生信念的追求？。。。原来都不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梦，神秘而遥远，美丽而迷蒙。。。。渐渐迷糊了。“是琳清最美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那个笑容，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也是超乎美的审美，是心第一次的跌宕起伏，久久不安。因为他见过太多的虚假，太多的冷漠，让他相信世间只有一种人——冰冷的人，如死人一般。
　　而他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孤寂的心流离失所，岁岁年年被锁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任其深深埋葬。或许就是长此以往，太多的压抑让他渴望光明，温暖。。。。而刚好那年，他遇到了她，点燃起他内心所有的热情，激情，以及对美好的追求。因为她是一束光，一束灿烂的阳光，照亮他黯黯无眠的黑夜，是特别而存在的，永生而不灭的。
　　“那是。。。”
　　正要回答之际，旁侧路边一位摆摊的老婆婆，笑容亲和道，“姑娘，来看看这胭脂吧。”
　　“我去看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毫无例外，她慌忙地上前瞅瞅。
　　“姑娘，这些都是上好的胭脂。”老婆婆活到这把年纪，似乎还从未见过如此秀美的女子，而且旁侧的男子更是精致俊美，笑道，“这位相公，也为你娘子买一份吧！”
　　他微愣，但很快薄唇划过优美的弧线，带着一丝隐约的甜柔，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于是冰寂的脸孔如同早春四月的阳光，温暖而美丽。
　　而此刻，窘迫的她颊边掠过两朵飞红，又羞又恼地任性甩掉他的手，什么呀，相公？自己怎么会和他像一对。。。。这个老婆婆一定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
　　他笑道，“你喜欢什么颜色？”高兴地正要从衣袖中掏钱，却被她按住，不解道，“怎么啦？”
　　她只要一抬眸，看见他失明的眼眸，心田就像一口枯井，蕴藏着未知的情结，繁复且挣扎，这种来回搅动的悲伤，极其矛盾，又极其郁结，突然说道，“擦了，又没人看。”
　　傅蓝城垂下睫毛，沉默着，而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却如芒刺痛，也知道自己就算买了又能怎样，如今的自己已是看不到她的容颜，更看不到她涂抹胭脂的唇瓣。
　　至于她此刻觉得特烦，似乎不想再看到他，因为只要看到他，她就不自觉的哀伤，纵然掩藏了那么长的时间。于是，心烦意乱的她急匆匆地走了几步，逃离了他的身旁。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苍总是在剥夺她的幸福，还有她身畔的每一个人，义父，大哥，七哥，还有最重要的爹和娘，如今，却是他。
　　过了一会，冷静的她没等到他的跟来，突然想到什么，又赶紧回去寻找。只见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慢慢摸索，呼喊着她的名字，时不时地碰到人，被当成异物，嘲笑一番。眼角的泪水不经意间流出，回想当初他是那么骄傲而冰冷的人，现在却是人们奚落的瞎子，不由得责怪自己刚才的任性，居然丢下他，明知他的眼睛已经。。。。。
　　此时，傅蓝城也不停地责怪自己，怎么可以把她气走了，自己太没用了。突然，手掌上多了一双温软的手，“琳清，是你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她立刻抱紧他，鼻子一酸，“没有，是我不好，是我任性。”
　　“你哭了。”无措的他不知怎么安慰。
　　杨琳清吸了吸鼻子，推开他，坚决道，“没有，我才不会哭呢。”
　　“真的？”灿然一笑，“那我们还继续玩吗？”
　　“当然了，难得一次来到这里，一定得玩够。。。。。不过呢，玩归玩，肚子饿了得先吃饭。”于是，笑意盈盈地挽着他的手臂，向一家有名的面馆而去。
　　店小二热情地招待了一番，送来两份阳春面。
　　“喂，你干嘛不吃呀？”
　　“我。。。。”其实他很想说吃不下，不是因为不饿，而是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个所谓的面。
　　杨琳清是不管他了，先吃为快，于是夹起面条，咕噜一下，直接吞下，“真不错。”面质细滑，柔韧有度，瞥了他一眼，“不合胃口吗？。。。。你不会没吃过面吧？”
　　“。。。。。这个，。。。”
　　看他吞吞吐吐的，就知道他这个侯爷一定没尝过人间疾苦，连面都没吃过，看来得给他普及一下面的知识了。“喂，知道面的历史吗？”
　　他顿时愣住，“面还有历史？”
　　她翻了一个白眼，废话，人都有历史，面怎么会没有。“知道它为什么叫阳春面吗？。。。。因为它是在阳春三月发明的，所以美名其曰。”
　　傅蓝城‘啊’的一声，不敢确信真是这样的吗，由于他对中原的文化了解太少，具体无从考证，只能暂且打上一个疑问。
　　“还有，面不仅可以吃，而且还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呢，比如面不改色，面目全非，面面俱到。。。”
　　他听着似乎越来越不靠谱，为了结束她这段漫长的有关面的历史，他决定了先把面吃了，再听这个‘别开生面’的历史。